“朕倒是不知道老三你还是一位慈父?”齐元帝毫不留情地嘲讽道,他压根不相信什么父慈子孝,十年未见面,见鬼的慈孝。
“毕竟血浓于水。”魏王眼睛都不眨的说道。
[放屁]
要不是顾着皇帝的仪态,齐元帝都想爆粗口了,“你那点伎俩也只能骗骗女人和外人,那孩子也是可怜,特意被你接回来给两个小的做磨刀石。”
“父皇圣明。”魏王又是一叩首,他知道瞒不过齐元帝,只是没想到他一眼就看出来了,果然姜是老的辣。
的确,他把荀宇找回来,当然不是像他对王妃说的那样——只为给荀宥立个靶子。
他的位子不传嫡不传长,能者居之,荀宇就是他给两个儿子埋的第一块绊脚石,要是他们都被绊倒了,刚好给其他人腾地方。
至于荀宇,要是有本事,就自己来拿,不过看他被一介蠢妇玩弄于鼓掌,估计也是个只会读死书的蠢货。
“先把人捧得高高的,然后再狠狠摔下来,皇儿够狠。”齐元帝连魏王的手段都猜了个差不离,果然是血脉相连吗。
“……呵”魏王沉默片刻,突然冷笑一声,抬起头直视龙颜,“比不上父皇您杀妻弑子来的毒。”
“杀妻弑子”四个字,他几乎是一个一个从牙关里挤出来的。
“放肆——”
如此大逆不道的话,皇帝竟没有率先问罪,反而像是被戳中了痛脚,脸色一下子变得狰狞,怒不可遏地朝魏王吼道,“朕说了你母后的死和朕没有关系,我不知道她怀了孩子。”
齐元帝说到最后,气势已经弱了几分。要是他知道的话,一定会派人保护她们母子三人的,更不会让陈氏那个贱人有机会假传圣旨。
“呵呵,这话您自己信吗?反正儿臣是不信的。”魏王一脸嘲弄,与之前恭敬沉默的样子判若两人。
陈氏已死,他即便浑身是嘴也说不清楚了。更何况,就算陈氏没死,那逆子也不会信的。齐元帝看着魏王跪在那里,明明是再恭顺不过的姿势,却透着一身反骨,眼里的桀骜不驯好像在无声挑衅,“看,你就是这么无能,连自己的妻儿都护不住。”
皇帝突然站起来,扫翻御案,上面的奏折散落一地,他一手撑着桌子,一手指着门外,赤红着眼朝魏王大声吼道,“滚出去跪着。”
“儿臣遵旨?”
这时魏王到是听话了,站起来恭身退出去,在台阶下站定,撩起衣摆,屈膝跪下,动作两连贯似行云流水,半分不带犹豫。
……
进入十二月,屋檐上的冰柱已经结得又长又粗,远远看过去,像是倒挂的冰树林。不过在宫里,这样的景观只有冷宫可以看到。小时候不懂事,觉得很神奇,还磨着母后敲下来种在了院里,以为来年可以长出一片冰柱,结果太阳一出来,就化在了土里,为此他还哭了一一鼻子。
那时候,谢家在、母后在,即便是住在冷宫里,他也觉得是畅快的,后来谢家倒了,母后也死了……
“王爷,您怎么在这里?”
魏王被林盛的声音惊醒,才发觉膝盖已经全麻了,青石板的冰凉顺着骨头缝蹿遍全身,连人心都是凉的。
他朝林盛摇了摇头,膝盖处就传来针扎般的痛楚,果然是娇贵了啊,要知道当年他可是能一动不动地跪上一夜,连惯爱挑刺的陈贵妃都说不出话来。
“那老奴先去复旨了。”林盛打小就跟在齐元帝身边,自然知道皇帝对魏王不仅不像传闻中的那样不喜,反而比其他几位皇子更看重几分。也不知道王爷做了什么,惹得陛下恼了他。林盛心下好奇,面上却不敢显露半分。
林盛进去回话了,剩下的两个小太监也离开了,大冷的天儿,只剩魏王父子杵在外面,一跪一立。
“宇儿,过来。”魏王朝荀宇招手。
荀宇走过去,想了一下,跪在魏王的旁边。
魏王摸了摸他冻得通红的鼻尖,问道,“冷吗?”
荀宇摇头,抬头同样问道,“父王冷吗?”
“父王也不冷。”魏王对上小孩盛满关心的,不掺一丝杂质的眼睛,脸上露出一抹轻松的笑意。
林盛进去一刻钟了还没出来,魏王知道皇帝是不会见荀宇的了,连胡氏的侧妃之位应该也黄了,虽然这一切都在他的预料之中,可看到小孩乖巧的陪自己跪在这里,心里突然升起一种异样的感觉。
“宇儿,父王恐怕不能立你生母为侧妃了。”魏王突然开口。
天气太冷,荀宇浑身的血液都被冻住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魏王说的话,“陛下不准吗?”
“嗯。”
听到魏王开口,荀宇才知道自己把心里想的说出来了,他忽然想起魏王跪在这里的原因,“父王是因为这个才被罚的吗?”
“……嗯”魏王犹豫了片刻,轻轻点了点头,“宇儿会怪父王吗?”
荀宇摇头,不过他娘应该会的吧,昨天有多希望,今天就有多失望。
魏王也有些失望,他以为听了这些,荀宇要么感动的痛哭流涕,要么对他产生怨怼,怎么都不应该是这样一副面无表情,甚至是无动于衷的样子。
据暗卫回报,他这个儿子可是十足的孝子,对胡氏进退不敢违逆。受了近十年苛待,那女人昨晚不过一席鬼话就哄得他以头抢地,恨不得为她肝脑涂地,所以他才嫌他蠢。
现在看来,要么荀宇是真傻,不知道侧妃和侍妾相差有多大,要么就是他看走眼了。直觉告诉魏王,应该是后者。
他就说么,他的儿子,即便是野生的也不应该是小白兔。
……
“王爷,您就进去说句软话吧,陛下嘴上不说,心里还是疼着您的。”
林盛苦着脸道,向来神仙打架,小鬼遭殃,皇帝再不消气,他手底的太监宫女就要被贬完了。
魏王接过林盛手中的大氅,不顾荀宇的微弱的挣扎,把人从头到脚包起来,才腾开手对林盛笑道,“多谢林公公美意,只是父皇命本王跪在外面,没有他的口谕,本王却是不敢起的。”
“哎。”林盛扫了一下拂尘又急冲冲的小跑回去了。
魏王望着林盛的背影,感叹他一把年纪,腿脚还挺伶俐,忽然背上一沉,原来是荀宇解下大氅披在了他身上。
“父王不冷,你自己披着。”魏王正要解下来,却被荀宇抓住了手,小孩也不说话,就这么看着他,魏王只好讨饶,“好好好,宇儿和父王一起披。”
魏王将荀宇搂在怀里,大氅够宽,刚好裹住两人,他将小孩的手放在手心揉搓了一会儿,见不管用,最后放进了胸膛里。
冰凉的手遇到温热的胸膛,两人都震了一下,荀宇想抽出来,却被魏王按住了,“小心留下冻伤。”
荀宇想起往年冻疮发作时的痛痒难耐,也不敢动了,他把下巴放在魏王的肩膀上,看着东方的光亮,“太阳升起来了。”
“嗯。”魏王朝他望向的地方看了一眼,应了一声。
“……”
——至少在这一刻,他们是彼此温暖的。
第6章 六只小傻瓜(修)
腊八这天,京城下起大雪,雪花扬扬洒洒,很快在地上积了厚厚一层。
荀宇探出手,雪花落在他掌心,又马上消融,只留下微微的凉意,这感觉十分新奇,他们从前住的地方是没有雪的。
下人们已经开始清扫道路,杂乱的脚印踩在地上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荀宇试探着迈下台阶,脚轻轻踩下,慢慢陷进蓬松的雪地里。
“嘎吱——”
再走一步。
“嘎吱——”
他眼睛里闪烁着愉快的亮光,连苍白的脸色都红润了几分。
“殿下您怎么出来了?”一个圆脸小太监提着食盒快步走过来,半拉半扯的把荀宇拽回屋里。
他放下食盒,关好门窗,一脸严肃的看着荀宇,“殿下,您这样是不对的。”
小太监看起来十二三岁的样子,差不多比荀宇高上一头,脸上还带着明显的稚气,应该是一个刚上岗的新手。
“太医说了,您要卧床休息,要按时吃药,不能劳累,不能受凉,不能吃辛辣之物……”小太监吧啦吧啦背完医嘱,鼓着腮帮子朝荀宇控诉道,“您说说您都犯了多少条,熬夜读书,把药倒掉,偷吃辣干……现在还出去吹风。”
“苏禾——”荀宇突然出声,脸上也是一片严肃。
正掰着指头数落的起劲儿的小太监一下子怂了,偷偷瞅了眼看不出喜怒的荀宇,心里“咯噔”一跳,正要请罪,就听荀宇道:“你说得对,可是一直躺在床上骨头都酥了。”
“那您也不能往外跑啊,还不喝药。”苏禾一边用脚尖在地上画圈儿,一边小声嘟囔着,显然是好了伤疤忘了疼。
“所以我说你是对的呀。”
荀宇的声音里带着明显的笑意,苏禾终于明白自己被耍了,瞟向荀宇的目光顿时带了哀怨,“您可吓死我了。”
“那就喝碗粥压压惊吧。”荀宇打开食盒,将粥分成两碗,推到苏禾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