燥热的夏天,空气被炙烤的扭曲变形。齐然感觉热的汗一股一股的往外冒,但冒出来的汗却是凉的。
十二点过五分小巴车到了,齐然在最后排坐下,从背包里掏出给司小年准备的木奉球帽,头靠在椅背上,帽子扣在脸上。
他不知道自己原来这么没出息,也许等的就是他这张脸被隔绝的这一刻。
帽子扣下来的一瞬间,滚烫的液体夺眶而出,划过脸颊、唇角,下颌、最后汇聚到扬起的下巴上。下巴边缘贴着帽檐,热泪侵s-hi了帽檐。
冷汗一直在冒,热泪也一直在留。
眼皮下,瞳孔轻颤,传输回大脑内,大脑里正在上演着两个小时前的那一幕,这一幕落下,接着二十年前的一帧帧画面有条不紊的闪过。
旁白是爷爷的声音,那个苍老的声音带着悔恨,带着怨气,带着不甘,又好似一个寻常人平铺直叙的讲着别人家再平淡不过的旧事。
而他……是那个平铺直叙的故事的“产物”。
“我当初就该掐死你!掐死你!”
尖刺的嘶喊声里裹挟着浓烈的恨……
“……小伙子?小伙子?哎!醒醒。”
齐然感觉手臂被人推了一下,抬手按住帽子在脸上擦了一把,手指隔着帽子的布料按压揉搓了两下眼睛,拿下帽子看向说话的人。
“是不是你手机响?响了三四遍,快看看吧。”坐在齐然前面的是一个喜气洋洋挺胖的阿姨。
“谢谢!”
四个未接一个是牛格打的,另外三个都是司小年打的,前两个相隔一分多钟,第二个和第三个相隔五分多钟。
“喂。”
“我在你寝室,你去哪儿了?”
“小巴车上,快到汽车站了。”
司小年停顿了一会儿,好像换了个地方打电话:“回家了?”
“嗯。”
“怎么了?”
司小年要比齐然敏感许多,齐然也没打算糊弄过去,一方面他的腿已经这样了,另一方面他实在没心情找理由了。
“见面说,过来接我吧。”
“嗯,等我。”司小年那边好像在边说边跑,听筒里的喘气声很有节奏感。
“等你。”齐然声音轻到飘忽,掩饰不住的颓废和消沉。
司小年一直没挂电话,听筒里有呼呼的风声,有独属于校园里的气息,有飞快路过短暂收录的学生聊天的段落,有午休校园广播的轻音乐,还有经过西门,或者是狂奔出西门时,被电动车按铃催促的声音……
“师傅去汽车站,……麻烦您快点,绕开高峰堵车路段。”司小年跟司机说话呵斥带喘的。
“正午高峰路段躲过是吧,行嘞,那咱绕一段路,走小路抄过去,躲过堵车的地儿,能早到十几分钟。”司机乐呵呵的说。
“谢谢你师傅!”
“司小年,”帽子扣在齐然脸上,他听着听着不自觉的念出这个名字,被翻搅成r_ou_馅的五脏六腑突然消停了,“司小年……”
“嗯。”
“司小年……”
“在。”
“司小年……”
“马上到了,再等等。”司小年声音忽然不稳了,尾音有些抖,话说的也急了。
“司小年,……我是齐然。”齐然脸上终于有了表情,嘴角浅浅勾起——感谢你当年不杀之恩。
“嗯,你是司小年的齐然。”司小年话说的流畅,坚定,语气平稳。
一句话,让齐然脑内的两个小时前到二十年前的轩然大波、汹涌的百丈高浪头,瞬间溃败。
猛烈地掀起,在颓败的落下,溅起一池水花,再回头看已经是平静无波的水面。
电话一直通着,二十几分钟,听的最多的是彼此的呼吸。
作者有话要说: 从来没这么短小过(⊙o⊙)…
伪二更啊。
☆、家
司小年还没下车就看见坐在马路牙子的齐然,一手上举着电话颓丧的垂着头,两条大长腿直直的伸出去。
电话忽然中断,齐然听到忙音,眼神慌乱的抬头四处看,这时左侧倾泻而下的y-in影笼罩住他,他仰头看见司小年胸膛起伏,蹙着眉,满脸担忧的他。
“拽我。”齐然抬手抓住司小年手腕。
司小年反手抓住齐然的手,用力向上提,非常费力,齐然好似使不上力气一样任凭他拖拽着。
“还是韧带拉伤的腿?”司小年问。
“嗯。”
胳膊绕过脖颈,司小年一手抓着齐然的手腕,一只胳膊揽住齐然的腰,对放下他后正在调头的出租车喊:“师傅,医院去吗?”
“去!快上来,这儿不让停车。”师傅招手催促。
两人摔进后座,司小年弯腰把齐然腿放进车里,自己坐在他身后,车门关上的瞬间,出租车蹿了出去。
“我说你怎么一个劲儿催我,小伙子伤的挺重啊?”司机从后视镜里看齐然。
齐然侧靠在椅背上,后背抵在司小年前胸,右腿打不了弯,直直的斜着蹬在车门上。
“嗯,韧带拉伤,”司小年替齐然回答,齐然的精神太差了,不是疼痛造成的精神情绪差,他说不上来,反正齐然整个人丧的很,“师傅,麻烦您还是挑不堵车的路段走。”
“必须的!”师傅爽快回答。
“怎么弄的?”司小年目光在齐然侧脸来回扫视,齐然下眼睑红肿的非常明显,头顶正中的一片头发压的贴在头皮上,没型没款的样子跟齐然平时的样子大相径庭。
“爷爷打的。”齐然轻吐出四个字。
司小年感觉肚子里乱七八糟的被一只大手狠攥了一把,喉结到口腔这一段的呼吸凝固成一团,致使他呼吸骤停。
是不是……
每当事情的苗头向司小年恐惧的方向发展,他都会下意识的缩回去,不想不看不问不管不顾……逃避就对了。
“我爸和我妈要离婚,我在家闹来着。”齐然拿后脑勺蹭了蹭司小年鼻尖和下巴,抬眼皮看头顶有些空洞的眼睛。司小年身体僵硬的过于厉害,感觉像靠在一块石头,他确实不想在家里俩男人没答应的情况下再拉上司小年一起焦虑痛苦。
“啊!”
所有情绪像被快速解冻释放,司小年额头冒出一层汗,齐然额头的汗早积成了豆大的汗珠,他抬手擦了一下。
司机窥见说:“再坚持一会儿,马上到。”
“我姐从来不让我管我爸妈的事,她总是说大人的感情问题是他们的事,别拿我们俩去左右他们……”
齐然突然坐直,扭着上半身,转头困惑又恼怒的看着司小年说:“可是‘家’也有我的一份。”
对。
每个人都是家庭的一份子,不论你扮演的是什么角色。
司小年哑口无言,他见过齐然揍刘胜,他也见过齐然妈妈不顾唾弃的去找刘胜,更甚的是他三更半夜的帮齐然爷爷撵走过蹲在墙根下的刘胜。
“……强留就好吗?”司小年抬手擦掉齐然脸上的汗。
齐然当然知道把他妈强留在家里,对谁都是一种折磨。
他本想拿这件事转移司小年的注意力,没想到自己又一脚陷进去了。
“不好,所以我答应了。”
“这顿打挨的不值。”
“怎么不值,你来接我,你陪我去医院,你还得陪我住。”齐然闭眼靠在司小年身上,把自己从他爸妈那摊泥里拔|出|来|后,又一股无力感袭来,身后的人,感知到的温度、心跳和呼吸,让他无比的踏实。
司小年抿了一下唇,飞快往司机那边瞟了一眼。
司机正在玩命把车开出火箭的速度。
上车十几分钟,心情一会儿冷一会儿热,一会儿紧张一会儿兴奋,司小年感觉刺激的他大脑快不好使了。
“几天?”
“看看固定要多久。”
之后又是一阵沉默。
“我下学期不住校,已经跟学校申请过了。”司小年觉得有必要跟齐然说说这事儿。
“申请过了?”
“过了。”
“你没说过,为什么不告诉我?”
“这学期一开学我就申请了。”
“那算我一个,下周一我就去申请不住宿。”齐然胳膊环住自己腰,伸进椅背和他俩的侧腰之间,在司小年腰上抓了抓。
“现在申请,得到元旦才能批下来,至少半学期。”
“靠!日!”齐然有气无力,骂人都省略着骂。
“现在租房吧,如果腿上打了固定,上铺我肯定爬不上去,回头拿诊断证明先让学校给我批一个月的外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