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再等了一会儿,在珠船边焦急不安地来回走动几趟之后,再也忍耐不住,正要下水去看个究竟,忽然看见前头不远处的海面上冒出一个人头,浮在水面仰天大口大口地喘气,不是别人,正是先前随了温兰下水的东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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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兰抱着坠石快速下降,借着周遭水压感觉到已经抵达水下二十米左右时,抛掉坠石,调整了下潜水镜,让里面进入大约三分之一的水。
潜水镜是个好东西。人在水下,若仅靠双眼视物,看到的物体会呈出扭曲状,而有了它后,不但能在水底清晰视物,还能保护眼睛。而之所以往里入水,一是防止镜面在水下起雾,二是到了海底时,镜内保留适当的水能起到平衡水压的作用。习惯了,这样一点水并不会让眼睛难受。
她微微仰头,等着东宝到了自己位置的附近后,便按照先前约好的手语,示意他领路。
因为海水净澈,所以这深度的光线还很好。但或许是精神高度集中的缘故,东宝并未多留意她的眼镜,只是继续向下。
深度渐渐接近三十米,光线也开始变暗。到达这样的深度,人除了耳朵不适,伴随体内氧气消耗殆尽,往往开始出现氮醉现象。温兰肺里的剩余空气还足以支撑她继续下潜。平衡了耳压后,她看了眼东宝,见他不住捏鼻,知道他也在鼓气平衡耳压,神情却现出几分痛苦。再下潜数米,一道不知哪里来的暗流袭来,将两人齐齐冲了出去,犹如断线的风筝。
温兰稳住身形,到了东宝面前,见他表情痛苦更甚。知道他已经到了憋气极限,立刻决定让他上去。
她踩水到了东宝身前,朝他握拳拇指向上——这是一开始与他约好的手语,告诉他让他上去。
东宝勉力想再下去,却感觉到了自己肺部被火燎烧般的那种痛苦,只能朝她点了下头,伸出食指朝着左下方指了下,再也忍耐不住,立刻上浮而去。
温兰凝神看向他所指的方向,见脚下大约再下去十米的海底,可见一处宛如指峰的海底山峦。那个大蚌应该就在这里。她不再犹豫,开始下潜靠近。
☆、第 18 章
温兰咬住舌尖,以痛感来刺激自己在这样的水下深度里保持住完全清醒的头脑,朝着东宝先前所指的方向继续下潜而去。越下去,海底的可见光线便越暗,四周忽然就像快要天黑的黄昏时刻,一片全世界仿佛只剩下了自己的死静。温兰甚至觉得能听到自己胸腔里一下一下缓慢的心跳之声。
听说,像李海鳅这样经验丰富的下海者,甚至能锻炼出一双在水下昏暗光线中视物并迅速判断目标物体所在位置的眼睛。温兰没这样的本事。她现在只能极力睁大眼睛,让一双瞳孔尽量吸收着来自海面的透过数十米海水折s_h_è 而下的剩余光线,沿着高低起伏积满了沉降泥沙的海底孤独游弋着。
非常幸运,她很快就看到下方那处指峰的凹背一侧,似乎多出了一团黑糊糊的椭圆状物体,等再靠近,发现果然是个粘附在岩石上的罕见大蚌。蚌面足有一米大小,犹如一张小圆桌,上面附满了藻苔,估计重达数百斤。此刻,蚌壳的口子正张开了一个拳头大小的缝隙,从里吐出一圈洁白的肥厚蚌r_ou_,蚌r_ou_随着周围暗流慢悠悠地张缩着,宛如扇子末端的一圈流苏装饰。
温兰顾不得惊讶,立刻开始了采蚌的工作——她必须争分夺秒,最好一次x_ing完成采摘。如果因为体内氧气不足不得不数次上下的话,就算完全排除任何水下意外的因素。深水里每重复一次上下,就是体力的大量损耗。随之而来,她的水下耐力与心理忍受力也将呈几何级地下降。而这两点,正是她强于别人的地方。
温兰从随身携带的竹篓里取出一柄珠民用于水下采蚌的厚背刀,抵住大蚌粘附处的峰石侧,用力顶了下,触手牢靠,这才放心地靠了过去,用膝盖顶住石块的凹处,固定好身体后,从篓里摸出一张特制的网。
这是李海鳅特意为了这个大蚌而编的一张网。网面可以罩住大蚌,收紧网后,网口连了一条足够延伸到海面的麻绳。绳的另一端,缚着一个用猪尿泡特制的浮标。如果一切顺利,松开这个浮标后,它将带着绳子向上漂到海面,珠船里的人看到浮标,只要将它捞起,收上相连的绳,就能将海底的大蚌捕上来。
温兰准备好网后,用刀从后轻轻戳了下大蚌的壳。蚌受到刺激,立刻反s_h_è x_ing地收回白r_ou_,紧紧地闭合在了一起。温兰沿着大蚌,小心翼翼地兜住了整个蚌体,然后开始用刀去撬将蚌身与岩石粘附在一起的足丝部分。
这个大蚌,估计至少有百年之龄,分泌出的足丝层层叠叠,石化后的效果如同502胶水。温兰撬了几次,只刮下一点白色粉末,大蚌纹丝不动。
温兰开始感觉到发自体内的一种想要呼吸的欲望了。她再次咬舌,以痛感刺激自己的神经,什么都不去想,只是全神贯注地寻找着着力点。很快,将刀刃嵌入了找到的足丝与岩体间的一处缝隙,等c-h-a得够深,再次发力,蚌身微微地晃了下。
温兰压下兴奋之意,继续撬已经松动的缝隙。再几次,足丝终于与岩面脱离,带着包在壳体上的网晃晃悠悠地掉落下去。
温兰飞快收紧网口,摸出篓子里的浮标举过头顶,松开了手。浮标带着相连的绳索,如同一只生了长长尾巴的蝌蚪,开始笔直地向着光亮之处慢慢悠悠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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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东宝随了温兰下水到他浮出水面,其实也不过短短两分钟的时间。但以谢原的感觉,却仿佛已经过去了很久很久。
“我表妹呢?”
东宝被人一拉上采珠船,他立刻问道。
东宝坐在船板上,一边大口喘息着,一边道:“我方才带她到了约莫十丈深的水下,我受不住了,她让我先上来,自己一人下去了。”
“谢大人……”东宝看了眼他,看出他神色里是掩饰不住地焦急不安,忍不住小声安慰道,“你别急。我起先也不大信。只是跟她下水后,才知道她水x_ing确实了得。你或可放心……”
“还是小人下去找找看!”
李海鳅按捺不住,起身准备要下海,被谢原拦住了:“不必了。她之所以下水,就是要替你的。现在你再下去,万一有个不测,她下水还有什么意义?”
“可是……”李海鳅的神色现出了一丝愧疚,双手不安地在衣襟上来回擦动。
谢原知道是自己刚才的急怒让这个汉子生出了愧疚,暗吁一口气,勉强压下心中的躁乱,望向李海鳅,和颜悦色地道:“方才是我一时着急,说话重了些,你莫见怪。东宝说得有理,咱们等她上来便是。”说罢转身再次到了船舷之侧,蹲了下去,默默注视着附近的水面。
时间还在按着它的步调一分一秒地流淌而过,但以此刻这满船人的感觉来说,却慢得仿佛龟爬蚁行。生平第一回,谢原清晰地感觉到了自己的恐慌。这是一种发自内心的真正恐慌。头顶的日头很毒,他被日头炙烤的后背却一阵阵发凉,衣衫被沁出的冷汗津津粘住,额头也开始滴汗,汗水沿着他的脸庞不住滚下,渗入他生了满面的胡髯里。
没有亲历过海上行船的人,是无法体会到狂风暴雨间与大海搏斗时,那种生灵在造化力量面前渺小到微不足道地步的那种感觉的。此刻的海虽不复狂怒,但人入其中,同样细微得如同一粒被吞噬的尘埃,无影无踪,留不下半点痕迹。
谢原明白自己不该这样想,却再也忍耐不住了。霍然而起,正要下海一探,忽然看见前方水下数尺隐隐似有物体浮动,心猛地一跳,定睛再看,见冒出了一只绑着绳索的气囊。
“浮囊上来了!浮囊上来了!”
其余人也发现了,立刻兴奋起来,大叫声中划船靠近。东宝俯身下去一把抓住浮囊,七八只手便拽着绳索往上收。坠力越来越大,等绳索收到末,水下出现一个被网罩住的巨蚌,七手八脚将附满了藻苔的大蚌拉上船后,有人情不自禁欢呼出声。
大蚌露出水面的那一刻,谢原的心跳从起先的快如擂鼓倏然停止,一顿之后,整个人便被一种强烈的失落和恐慌所攫住。他屏住呼吸,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方才大蚌出水的海面。片刻过去。那里除了随风翻涌的道道无穷碧波,再也没有什么别的动静了。
大蚌是从海底捞上了,谢家的表妹却没随之而上。从她下水道现在,时间已经过去半刻之久,从没听说过有谁能在水下憋这么久的气。
船上的人很快就从捞上大蚌的兴奋中冷却下来,纷纷到了船舷之侧,紧张不安地探身下去。连先前一直神情笃定的卫自行,此刻也到了船头,俯身盯着海面,神色变得凝重起来。
谢原飞快甩掉鞋,抱起船甲上的一块石头便跳下了海去。东宝见状,急忙跟着跃下,剩下的珠民也纷纷下海。李海鳅刚站了起来,却被卫自行拦住,冷冷道:“你就留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