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骂他,他便说,家里米缸里还有点粮,那母子却瞧着要饿死了的样子,怕 不肯给才一声不吭地拿了去,还说自己可以少吃点……”马氏回忆着往事,神情里满是怜惜,“三娘,你说,这么厚道的一个孩子,老天总不会不开眼,非要弄些磕磕绊绊来折腾吧……”
温兰正要表示赞同,忽见春芳急火火地跑了过来,眼睛睁得滚圆,嚷道:“老太太,家里来客人了!是那个姓卫的大官!”
温兰心里微微一跳,马氏也停了话,面上现出讶色,道:“我去跟他说,谢巡检不在后宅。要是前头巡检司里没人,那就是出去了。”
春芳道:“她说了。可他说找的不是谢大人,过来是特意拜见您的。还带了好些礼呢。”
马氏更是惊讶,咦了一声,站起来道:“我一个瞎老婆子,跟他无亲无故的,他特意过来见我做什么?”
春芳道:“他人就在前堂等着呢,您过去不就知道了?”
马氏想想也是。按下心中诧异,换了身见客的衣裳,温兰便搀着她到了前堂。一跨进去,见卫自行果然等在了那里,正负手在后,仰头在看挂墙上的几幅画轴,不过都是些遇仙采芝的寻常内容。只是今天他没穿官服,着一身寻常读书人的蓝衫,背影看起来顿时多了儒雅。听到脚步声传来,他转过身,与温兰四目相对,面上立刻现出微笑,大步迎了上来,对着马氏恭恭敬敬见了个礼,道:“卫某今日不请自来,若有打扰,还请老夫人见谅。”
温兰扶马氏坐到了椅上,自己站她身边。马氏笑道:“哪里的话,卫大人能来,寒舍蓬荜生辉,且老身也不是什么老夫人,卫大人不必多礼。只是我方才听小丫头说大人特意来见我,却不晓得为了何事?”
卫自行道:“卫某明日便要护送钦使大人离开此地,只是心中还有一事,若不趁此机会大胆言明,往后怕成遗憾,这才冒昧前来。若有不当,老夫人切莫见怪。”
马氏更糊涂了,只好道:“卫大人有事尽管讲。只要老身能应,必定会应下。”
卫自行看了眼温兰,朝她微微一笑。
卫自行本就是个美男,形容英俊,似今日这样一身儒衫,又笑容可掬神采奕奕,全无温兰印象里的一贯y-in狠之气,连她也不得不承认,若非自己见过些世面,只怕也要被此刻为他所倾倒。见他还朝自己笑,又想起昨日他的表现,投珠、替自己圆场,实在摆不出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冷模样,不由自主地,便回了个笑容。
卫自行面上笑意更浓,双眼微微闪亮,望着温兰,缓缓道:“老夫人,卫某今日上门,为的便是求亲。”
温兰脸上的笑容一下冻住,猛地睁大了眼,马氏也是吃惊不小,脱口道:“求亲?”忽然醒悟过来,“你……你是说我家三娘?”
卫自行仍是凝视着温兰,慢慢道:“老夫人所言极是。卫某行年二十有五,尚未娶妻。心中极是仰慕三娘子。因父母俱已过世,无人能代我做主,这才斗胆亲自前来求亲。若侥幸能得首肯,便行聘媒合婚之礼。”
不但马氏呆愣住了,躲在门外偷听的春芳合不上嘴巴,温兰也是僵住了。
她确实一直觉得卫自行对自己的关注有点非同寻常,但这样闪电式的求婚……这可真是做梦也没想到的事。
“这……这……”
老太太一时有点词穷。
这可真是太巧了。刚早上自己还念叨了下外甥女的婚事,打算托媒人问讯,现在便有人自己上门毛遂自荐了。且来的这个,来头还不小……
温兰终于回过神了。见卫自行还望着自己在笑。他鬓如裁,眉如墨,眼如描,透出一种说不出的风姿——女儿谁不爱男子俏?她也未能免俗。但现在,她却比先前任何时候都要来得清醒了,面上的笑渐渐消去,静静望着面前的这个男子。
“三娘,你认得他?”
老太太最后这么问温兰。
温兰俯身下去,对着老太太轻声道:“姨母,我先前来这里投亲的路上,曾偶遇过卫大人,此后再无见面。”
马氏哦了一声,显得有些为难。沉吟片刻,抬头道:“卫大人,承蒙你高看的外甥女,老身不胜感激。只是我把她当女儿一样看待,终身大事,不好潦Cao定断,可否容我再细想?”
卫自行恭恭敬敬道:“那是自然。原本就是我冒昧在先。只是想叫老夫人知道,我求婚的心意赤诚如金。”
马氏点了下头,又与卫自行闲聊几句,便客客气气地端茶送客。
卫自行一走,马氏立刻抓住温兰的手,“三娘,你老实跟我说,你真就和那卫大人只是偶遇?”
温兰道:“姨母放心,外甥女与他绝对没有私下往来过,确实只在双屏县偶遇过。也不知怎的,他就来求亲了。”
马氏皱眉道:“这个卫大人既没娶亲,年岁也不大,方才听他说话,也像是知礼的人,原本是件好事,只是不知道根底,你心里没数,实在不放心。还是等你表哥回来,我先问下他的意思。他在外面走,知道得总比咱们女人家要多。”
温兰应了声是,又陪了马氏半天,过了晌午等她睡午觉了,叮嘱了春芳一声,戴了顶凉帽便出去了,径直到了太监公馆前,报上名,叫守门的去叫卫自行。守门的正在上下打量她,忽听里头脚步声来,回头见正是卫自行出来,急忙见礼。
卫自行早看见温兰,几步便到了她跟前,柔声道:“你怎的来了?外头日头这么大,怎不去歇个觉?”
温兰盯着他,“卫大人,找个说话方便的地儿吧。”
卫自行看她一眼,道:“随我来。”说罢引她往里去。
温兰随他到了他住的庭院,顶上浓荫,四面来风,很是凉爽。
卫自行望着她,微微笑道:“三娘,可口渴?我叫人送茶水来。”说罢抬脚要走,却被温兰拦住了。
温兰凝视着他,淡淡道:“卫大人,咱们统共虽只见过两面,我却也看出了,你是个不简单的人。在我面前,您就不必迂回了。实话说吧,为什么要向我求亲?”
卫自行一怔,很快,像是想起了什么,道:“你等等。”说完快步往里去,很快从屋里出来,停在了她面前,将手上的一个锦囊递了过去,笑容满面道:“你打开看看。”
温兰狐疑地看他一眼。见他一副鼓励自己的样子,终于接了过来,解开绳子看清里头的东西后,顿时愣住了。
这条精致的小锦袋里,竟然装了一颗滚圆的珍珠。分明就是昨天采自那个巨蚌里的那颗珍珠!
“你……”
她惊讶地睁大了眼,“这不是被你……”
她忽然住了口,立刻明白了过来。必定是他昨日转身时,已经换了手上的珍珠。扔出去的是别物。只不过他动作太快,这才骗过了身后人的眼睛而已。
卫自行似乎被她这样的表情逗乐了,笑道:“不错。确实是昨天的那颗。我扔出去的不过是个圆佩而已。”
温兰默默把锦袋递还给他。他却不接,只望着她道:“ 我昨天瞧你似是很喜欢这颗珠子,便顺道留了下来,本就是送你的。你拿去吧。”
温兰顺手把珍珠从锦袋里倒了出来,举高看了一下,见圆润晶莹,完美无瑕。放下了手,微微笑道:“卫大人,你求婚在先,送珠在后,我本该感激才是。只可惜我天生胆小,你的这两种美意,只怕我都要辜负了。你不肯言明想要娶我的意图,我也不勉强。只想对你说,你我并非同道之人,无缘做夫妻。至于这珠子,堪称无价之宝,本该归皇族所有,我更消受不起。您也一道收回吧。”
卫自行的神色随了她的话渐渐转为严肃,等见她再次把珠子递回,凝视着她,慢慢道:“为何皇族?现在的这个天下,就在一百多年前,还归兆姓人所有。而现在这些所谓的皇族,那时也不过是龟缩在西北的角的下里巴人而已。只要一想,总有一天,这天下没有你消受不起的东西,何况区区一颗明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