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终究是觉得自己连累了我,所以他不是想出国,而是为了给我补偿。
他不想欠我的。
意识到这点后,心头闪过淡淡失落,冥冥中,其实我不希望他把我和别人一样看待。
我知道自己正在一个名为相沢秀一的漩涡里越陷越深,在这个漩涡里我中了毒,失了神。
和在高中时不同,如今在我面前的相沢,恢复了他开朗狡黠的本性,他很健谈,和他走在一起,完全不用担心会因为无话可说而冷场。
他很风趣,总是可以在一个话题结束后马上又想到另一个话题,遇到他之后,我才知道,原来寡言的自己,也可以对着一个人说那么多话。
是因为和他在一起,才不愿继续保持自己的沉默,我想了解他,也愿意让他了解我。
相沢显然也认同我的观点,他跟我说了很多话,我们在偌大的东大校园里留下一连串看不见的脚步和无数听得见的笑声。
这种通过和人的交往引发的愉快心情对我来说是一种新奇的体验,从小比同龄人早熟的个性使我在大多数时候都坚信沉默是金的真理。
但是和相沢在一起,我愿意打破这个秉持了多年的习惯。
「赤阪你这样看上去表情很好,平时的你太过僵硬了。」
一路走回宿舍,他笑着对我说了一句,神色俏皮,隐隐带着戏弄,果然,我还没接话,他又补了一句:「从小到大一定很多人以为你面瘫吧。」
就知道,这家伙一定不会正正经经提意见。
在心里思量了一番,我决定大人不计小人过,不和他计较这些嘴皮子上的功夫,便只看了他一眼,带着自己都不知道的淡淡温柔。
第二十二章
之后,我们便开始了大学生活。
法学系的基础课很多,整个大一我们的课基本排满,有时候晚上还会增加讲座和案例分析。
东大有太多的天之骄子,但是大好前程永远不会等着懒惰的人,所以这里的学生比任何一所大学的都要努力,尤其是法学院。
在这个严谨而死板的世界里,每一条法律都有它存在的必要,并不仅仅是熟读熟记就能够运用得当的,有太多值得钻研的东西等着我们,所以很多人在这条路上焦头烂额。
我和相沢虽然是一个系,却不同班,因为大一大多是小班教学,所以其实并不经常碰面。
偶尔在走廊上遇到,会停下来打招呼,也有时候,会在图书馆看到他。
他每次都坐在固定的位置,靠着窗,在面前摊一本很厚的法学书,咬着笔尖,看一会,在笔记本上写一会,无比认真,敛去了平日里的狡黠和调皮,全然地投入。
我知道他是真正地爱着这个严谨的世界,和我一样。
一般,我不会上去和他打招呼,不知为什么,看着他那么认真的样子,便不忍心打扰。
我会在他附近安静地坐下,然后看自己的书。
或者有时候,是我先到,他也不会招呼我,就在自己的位子上坐好,然后开始看书。
这种时候时间的流逝往往让人无法察觉,总是在老师说要关门的时候,我们才同时合上书,然后抬眼看向对方。
彼此眼中都没有惊讶,取而代之的是欣慰的笑意。
一起走回宿舍的路上,我会刻意放慢步伐,想多听他说说话,多感受他周身的气息。
我想我中的毒已经深入五脏六腑,这一辈子都不知道戒不戒得掉。
当然,我并没有告诉他我的感觉。
有些事并没有说的必要,在我自己都无法完全确定的感情面前,我不愿打草惊蛇。
即使知道也许这份感情会有完全脱离控制的一天,我仍然希冀着能够安然地度过和他在一起的所有时光。
开学一个月后,和伦敦大学的交流生选拔考试正式开始,因为准备充分,我志在必得。
交流生主要从大二、大三的前辈中挑选,大一新生则需要做自我推荐,经由老师筛选之后再参加选拔考试。
我和相沢在十五位自荐生中脱颖而出,对于这个结果,我从一开始就已经预见到,并且毫不怀疑。
选拔考试的前晚,我们一起在图书馆做着最后的准备。
这一次,我们没有隔开距离,而是紧挨着坐在一起。
第一次如此接近地讨论课业,我终于看清了相沢在专业上天才的一面。
无论是理论知识,还是案例分析,甚至辩论课题他都掌握得很好。
他并不只是一味地听老师讲解,很多问题他从根本上开始自己研究,坚持把所有的疑点都分析透彻。
这样追求完美的相沢,和截止那天为止我所看到的他,又都不一样了。
我一直以为,同龄人中只有我对于那些枯燥的学术抱有如此深的执念,我从没想过有一天会有那么一个人,有着和我同样犀利的眼睛,和坚定的心。
「赤阪,和你一起讨论真是太愉快了,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人能跟上我这种跳跃性的思维呢。」
那天图书馆要关门时,他笑着这样说了一句,收起了他面对我时总是喜欢带着的揶揄,完全的赞赏和认真。
看着他那样的神情,整晚的疲惫都一扫而空。
「你是夸我,还是夸你自己?」收拾着桌上摊开的书本,我微微勾起嘴角,和他在一起,似乎也越来越会吐槽了。
便听到他哈哈笑了起来,在安静的图书馆里略微有些放肆,「当然是两个一起夸。」
他笑得开心,对于自己说出口的话完全不会感到不好意思。
「那么,就让我们永远站在同样的高度。」
嘴角挂着不易察觉的笑容,我转头极快地看了他一眼,随后带头往图书馆的大门走。
在那惊鸿一瞥中,我看到他深黑色的眼中闪过悠远深刻的笑意。
第二十三章
第二天的考试无比顺利,我知道那在很大的程度上应该归功于昨晚的讨论。
两个人在一起确实是可以做到互相补充,毕竟人无完人,我和相沢也终究只是凡人而已。
但是当我们两个人在一起,我便觉得我们掌握了一切。
我提早交了试卷,出来的时候朝相沢看了一眼。
他低着头,刘海碎碎地伸展着,看不到表情,只能从那些细碎的缝隙中隐约看到他的脸。
但是刘海的阴影很快随着角度的变换隔绝了我的探视,终究只能看到一片模糊的光彩。
他一只手撑着桌子,另一只手却放在桌子下面,很古怪的姿势,我觉得奇怪,实在想不出那张试卷上能有什么题目难倒他。
出了教室,惊讶地看到小林等在那里。
小林进的是商院,按理说是没有出现在这里的理由,除非,是为了相沢。
「赤阪,你出来了,秀一情况怎么样?」
一见我,小林便急急迎了上来,两条细长的眉毛几乎已经绞成了麻花,一看就是很担心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