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会你就知道了。”似乎是想起了什么,黑晴明声音染上一些愉悦,他没头没尾地说了一句:“很有趣。”
上了山,这股气味越发地浓厚清晰起来。很腥,像铁锈。大天狗忽然想到了什么,刚好抬头,发现他刚才下意识地跟着黑晴明的脚步已经来到了一间屋子前,黑晴明握住门把,打开了门。
那股味道瞬间浓郁到了极点。
是血的味道。
大天狗皱着眉跟在黑晴明后面进了屋。
“怎么不开灯?”黑晴明语气熟稔地问了一句,在墙壁上摸索了一下,啪一下按下了灯的开关。原本漆黑的屋内瞬间大亮。
大天狗看见屋子中央盘腿坐着一只妖,听到他们的动静,恰好回过头来。
他的脸可谓是妖冶至极,一双狭长的眸子似乎是不适应这突如其来的亮光,微微眯起,以至于大天狗察觉到他投过来打量的目光如针一般锐利。他额间的印记鲜艳欲滴,脸上沾上猩红,唇边竟还有一抹可疑的红色。
他手上握着一条不知道什么东西,白花花的,莲藕一般,还渗着血,看上去好像是谁的手臂……
大天狗眉间颦成一个川字,他忽然余光一瞟,似乎发现了什么,随之抬头一望,内心一狠狠骇,瞳孔微微颤动,满是惊愕。
整间房,墙壁上,林林总总、密密麻麻挂满了标本,触目惊心,让人看得呼吸一紧,头皮发麻,脊背发凉,毛骨悚然,细思极恐。
婀娜多姿的少女百般娇像都以这种方式完好地保存了下来,耳边仿佛还能听到她们戏耍时的姣笑声。前段时间平安大街上百般流传至今未解的几十单少女失踪案,一个带着面具看不清模样的凶手——
竟然就是这个家伙。
空气中飘散的浓郁的血腥味令人作呕。
大天狗脸色异常的难看,他压下翻涌的胃,目光厌恶地看了妖狐一眼——低卑之妖,也只能干这种下等谋害他人x_ing命之事妄图证明自己。
卑鄙之人,无法成就大义。
大天狗鄙夷地别开了脸。
“新来的?”妖狐似乎没有读懂他的表情,探了探头,好奇地从地上爬起。
黑晴明在旁边笑了一下:“这家伙啊,大天狗啊,你不认识?”
应该是坐久了,妖狐动作有些踉跄,大天狗一个没留神,对方竟然径直跑到了他的面前,大胆地伸出手贴近他的面孔。
大天狗感觉到脸上被触碰到一片冰凉,他震惊地回头,却撞入一双充满迷恋痴迷的眼,底下还有难以言喻的疯狂——如此的近距离,大天狗才看清原来他的瞳孔是琥珀色的,而这双眼眸下氤氲的波澜海潮,翻滚着似乎要将他吞没。
妖狐宛如看见一件珍稀的收藏品,目不转睛一眨不眨地打量着他的五官,惊叹、爱惜、如情人般缱绻的目光在他的脸上流连忘返。
他听见他充满惊喜的赞叹声在耳边响起:“多么漂亮的一张脸啊……”
大天狗忘记自己是怎么从那间屋子出来的了,他只记起最后黑晴明将他带到y-in界裂缝前,用一种戏谑的口吻道:“那家伙喜欢长得漂亮的脸,然后将她们皮相剥下来做标本。嗤,不过你不用担心,他没那个权利动你。”
那语气仿佛在和他讨论他饲养的宠物一般。
从远至近的脚步声将大天狗从回忆里惊醒,他抬眼望去,随着拉门一开一合,晴明走了进来。晴明在他对面那个蒲团坐下,拿起中央的茶具开始沏茶。
在沏到第三杯茶的时候,晴明终于开了口:“知道我为什么叫你来吗?”
大天狗垂眼沉默了几秒:“吾做错了事。”
能听到一向高傲的大妖低头承认自己的错误,已是十分不易。晴明叹了口气,原本严肃的表情也有些松动:“我发现我也做了错事。”
“为何?”
晴明把茶递给他:“我发现这几年,你依旧没明白何为‘义’。我本以为你在寮里和其他妖朝夕相处,感知人情冷暖,渐渐就会明白‘义’。”
“吾的确还没找到吾的‘大义’。”
“你所认为的‘大义’并不是真正的大义,你以前所追求的黑晴明的‘大义’也不是真正的大义。”晴明忽然问了一句:“当年在黑夜山,我最后说了一句话,你还记得吗?”
大天狗沉思了一会,缓慢地道:“‘正义的化身,你为何要助纣为虐,跟我走,我来教懂你真正的大义’?吾当时没放在心上,后来想起,以为是你忘了这件事。”
“我的错。”晴明无奈地笑了笑,“本来想要现实将你潜移默化…...没想用错了方式。”
“真正的‘大义’应该是建立在‘正义’的基础上的。不是推翻世界,不是改变世界的秩序,而是去维护它、保护他,让他平安平稳地运转。”晴明指了指自己的胸口,“我的‘大义’。”
“是保护整个京都,让京都的人和妖能处于一个和谐平稳相处的状态,不被任何j-ian邪歹毒之物破坏,制止邪恶势力的滋生。这也是我坚守的责任。”
“同时‘义’也表现在很细微的地方。不欺凌弱小,不伤害他人,常以平和关爱之心对待,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路遇困难之人伸之援手。”晴明正襟危坐,“保护脚下的土地,保护身边的同伴,保护自己所爱的人。这也是‘义’。”
“所谓‘义’,其实就在你自己的心里。”
大天狗忽然问道:“这就是当年你为何要封印妖狐记忆的原因吗?”
晴明点点头:“是的,说实话若不是我犯错在先,他也不会被黑晴明所利用,归咎还是我有疚与他。”
“你本来想收留他,还把寮里的女妖都寄养到了别处。”大天狗抬眼看他。
晴明无奈地勾了下嘴角,道:“你当时不就站在门后吗?奈何真心一颗,他人却不买账。”
“那夜下大雪,你还让吾去给他送衣服。”大天狗又提道。
“这些年,你也没减少对他的关注。”
“这也是你的‘义’吗?”
晴明摇了摇头:“这归咎还是我要负的责任罢了,我也有做得不够好的地方。然而这世界太过于繁杂,人和妖的情感也差之千里,不是由一条死规就能既定的,而且力量也不是一件能追寻到极限的东西。对于你来说,不求干出多么惊天动地的事情,只求坚守自己的本心,尽自己全力,及自己所能及之事,这大概是全部的‘义’了吧。”
“‘与怪物搏斗之人,必须要时刻提醒自己不要成为怪物’。”
沉默的气氛在主室内漫延,晴明又慢条斯理地开始泡起茶。
“.…..我明白了。”大天狗缓慢地开口。
“我还有个问题。”他握着团扇手柄的那只手松了又紧,最终像是下定决心一样抬眼,“什么情况下,才会因为别的东西生出变化多样的情绪?”
“嗯?什么情绪?”晴明问,“比如呢?”
“比如烦躁,惊慌,害怕,愧疚,无措,之类的……”
晴明沉吟了一会,回答道:“大概是因为……在意吧?”
大天狗好像没预料到晴明的答案,他噎了一下,追问道:“为什么会在意?”
晴明微微一笑:“因为有感情,才会在意啊。”
感情。大天狗像是被这个回答烫了一下,他迅速地起身,头也不回地道别:“告辞。”
“诶?!等等!”晴明叫住他,大天狗已经走到了庭院之中,隔着一道长廊回望。“既然你承认了打伤妖狐是你的错,那么接下来妖狐养病的这段时间,就由你来照顾他吧。”
大天狗无话以驳,转身离开了。晴明抬眼看向窗外的天,风拂过叶间沙沙作响,过了晌久,感怀了一遍春秋的晴明端起茶杯,垂下的眼眸遮住满目沧然,低声喃喃了一句,“这秋天,也快要到头了。”
天气要转凉了。
☆、假狗
妖狐彻底醒来,已经是第三天的早上了。
外面阳光正好,透过纸门暖暖地投了进来。妖狐慢慢地支撑起身体,坐起来。他依稀记得自己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见那年那个最冷的冬天,素白的霜雪覆盖了整个山林。他陡然想起了什么,倏忽回头,发现榻旁空无一人。妖狐自嘲地扯了下嘴角,自言自语道:“怎么可能……”
妖狐扶着墙站了起来,他的双腿虚弱无力,呼吸时胸口一起一伏还会拉扯到疼痛。他慢慢地扶着墙走出了屋外,早晨艳阳高照,和煦的光线擦过屋檐,妖狐微微眯起了眼,抬起遮挡的右手在他的眉眼处落下一方y-in影。
“早上好啊,妖狐。”冷不丁有个声音忽的在庭院响起。妖狐放下遮挡的手,发现晴明正坐在庭院中央那颗大树下的石桌前,笑眯眯地和他打招呼:“醒了?好点了吗?”
妖狐脑海里拂过一片黑色鸦羽,于是冷笑一声:“呵,托大天狗大人的福。”
妖狐原本意思是冷嘲一下导致他重伤卧床的罪魁祸首,没想到晴明居然压根没理解他的意思,脸上的笑容弧度又大了些:“哦呀,的确是大天狗的功劳,他照顾了你三天呢。”
……
“哈?!”开什么国际玩笑??
一大早就受到强烈冲击的妖狐直直瞪圆了双眼。
他琥珀色的瞳孔在阳光的投s_h_è 下近似透明,一流一转,宛若一对灵动明亮的猫眼石,模样可爱至极,瞧得晴明忍俊不禁,打开折扇捂着嘴低低地笑了起来。
妖狐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耳根子滚烫滚烫:“这,这怎么可能!骗人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