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少爷您去之前特意叮嘱的,让我们一定备好了放在你的贴身口袋里,绝对不能丢失了去。”
武志强喃喃说。
方少陵皱了眉头。
他说的?他现在却是一点也不记得了。他说这些做什么?难不成这些事情还都是自己亲手安排的,他无力地摇摇头,怎么偏偏就把关键的一段给忘了呢。
“少爷……”武志强欲言又止,他知道方少陵许是都忘记了,但他仍旧不敢不告诉他,他始终记得方少陵拉着自己叮嘱后事时的神情,方少陵说得太认真了,仿佛日月皆不能为之转移,仿佛今生今世,他就只央求过别人这唯一一次。
他叮嘱他,一定要找到徐风。彼时,上海那桩天大的事情已经见了报,连犯事人的照片都登上了,不日,就要处决。
他只要想到这件事情,浑身就开始簌簌抖个不停。
“少爷,我……我们找到徐风了。”
而方少陵,终于还是听到了那个名字。那个瞬间,往事如同狂潮。
不快的,气愤的,大多数还是不快的,徐风的笑涌入他的脑子,如同干旱过后反扑的洪水,各种各样的笑,让方少陵禁不住抬手想要紧紧抓握一把空气。他想攥紧他,今生今世他这样的脾x_ing是不会改了,无论是什么,只要他不曾结结实实握在手中,他便感觉自己没有活过,而此刻没有徐风,他当真好像就从不曾真的,从鬼门关中归来。
他想起来那张银票会在他前襟口袋里的原因了。
“他们什么时候收钱?”方少陵听见自己声音沙哑地问。
“明天,”武志强回答,“明天我就找人,带他来这里。”
“不了,”方少陵打断了他,“带我去上海吧。”
然后他就在上海见到了徐风,法律意义上已经“死”去的徐风。
一条命值多少钱,方少陵见到他的时候是真想问他,猜着了没有,还真是二十万,一分不多一分不少,他想说你怎么这么有本事,两根手指头一伸,就向我买了自己一条命。
他还想说,武志强已经全都告诉他了,所以他知道,采青抹在簪子上的忘情Cao毒是徐风给她的。徐风还给他寄了一封信,在信里,他同他打赌,他说方少陵这辈子是注定得不到采青了,他说觉得方少陵实在是不长记x_ing,因而自己决定大发慈悲,给采青一味毒,那是千门八将常用的诈死□□——他要让方少陵清清醒醒地认识到,采青不过是一场幻梦——但是又好像太过残忍?所以他额外附送了方少陵一场眼泪,聊作回忆。
哭吧,哭吧,徐风在信里写,他说自己的同门背叛了他,所以他心血来潮,也想让方少陵吃点苦,被自己心爱的女人给捅上一刀,那样他才舒服。
真好笑不是吗,最终也看不出来他到底怀着怎样的心眼。但方少陵并不在乎,他望着徐风,眼里是连对采青也没展露过的柔和。
直到徐风冷漠地挥开他的双手。
“够了,我根本不叫徐风。”他依旧穿着行刑时的那套衣服,盯着地面,眼神发直,“我叫茅智,是个骗子。”
他放弃了,多年以来第一次没有以一种张扬到令方少陵炫目的样貌呈现在眼前。他很安定,安定到让方少陵觉得不安,让他想起自己曾经养过的一尾斗鱼,斗到最后,便停在鱼缸的底部,尚且活着,却不再动了。
他甚至放弃到把真实身份都同自己交了底,就因为他翻了船。不是y-in沟里那种一时失手,而是真正的,彻彻底底的,带着徐风曾经最引以为傲的那部分手腕,连同这次的失败一道,好像是真的死了。
没了那股争强自负的徐风,甚至连茅智也不是。
他谁也不是了。
方少陵紧紧箍住了他。他的动作太大,以至于牵扯了胸前的伤口,弄疼了自己。他在徐风的身侧发出一声□□。徐风慢慢转过脸来看他,眼睛里一闪而逝的脆弱如同一块龟裂融解的冰片,他替方少陵解开扣子,一只手覆盖到了那道枪伤造成的疤痕上。
他没想到方少陵会真的朝自己开枪了,他听武志强讲过了,即便是有他的药,那一枪,也九死一生。
神经病,他想,他原本还以为在东窗事发之前能最后寻一把开心,用采青的决绝和置之死地而后生来气得方少陵七窍生烟。他原本觉得,一个骗子,倘若失手了,死了也就是死了,毕竟栽在高处,并不丢人。谁想方少陵当真花了二十万大洋,赎了他一条命。
一个被吊死的骗子,也强过一条丧家之犬。
他抚摸着那道疤痕,眼神一黯。继而他的手被方少陵给握住,一个不妨对方的唇就欺了上来,压住自己的,丝毫不容许他犹豫、又或者拒绝。
许是那道枪伤太深,方少陵动作一僵,再次发出半声痛呼。徐风叹了口气,拉开他,终于还是自己跨了上去。
“你愿意叫徐风就随你叫吧。”他说,
“先把伤养好。”
方少陵躺着,仰望着他,手指摩挲过徐风苍白光滑的面颊。他答了他一个“好”字。
第二天日头升起的时候,武志强给他们送了一只装吃食的篮子和两桶水,徐风还在床上卧着,方少陵却早早地起来了。
他检视着自己胸前的那道疤,想看看痕迹是不是变淡了。
武志强张罗着饭桌上的事,一面压低声音问他,
“当初少爷明明是打算得整好的,你说配合徐风的计划,连补的那一枪都是做样子给夫人看。怎么现在还要继续装下去?”
“我没有装。”方少陵系着扣子,懒懒答他,“只是他教过我,假相里总要掺杂一些真相,不骗过自己,就谁也骗不过。”
他说这话时,特意回头,瞥了徐风那间房的房门一眼。照昨夜的情形来看,他算是得手了吧。
方少陵想,如今,他已是青出于蓝了,徐风这辈子要想再胜过自己,怕更要难上加难。
也好,虽然来得晚了点,他方少陵,总是要赢的。
想到这儿,方少陵在晨曦中展露出一个久违的,志得意满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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