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句就是‘起承转合’中的‘合’,可以承接三四比的内容,也可以更进一步阐发题意。五六比开头要以虚字开头,承接上文的用‘盖’‘惟’‘若此’‘是故’;若不顺承三四比而另开新意,就用‘且’‘况’‘或谓’这样的词。”
他那篇文里就是顺承中二比,以“盖其声之美”开头,仍是从音容两方面作比偶句,又递进一层,深入解释韶乐之美不仅美在音律乐舞,更美在其淳化风气之德。
八比文章到此已经完了六比,只剩下最后两比和一个散句结尾。崔燮看到了下课的希望,精神微振,拉长笔记本,将笔尖虚虚提在新的一页白纸上,等待记完这最后一点关窍。
林先生也有点放松,指着文章最后那对比偶句说:“五六比之后,文题的意思差不多讲尽了,七八比就再次总归本题,呼应上篇全文。”
最后两比的要点在于收束,束而不断,引出悠悠余思令人回味不绝。毕竟底下还有个大结待写,不能真把这两比当作结尾。
“过去也有制义大家舍了最后这两比不作的,不过去年会试后出的程文是以最后两比收束全文,引出余思的。时文时文,就是时新之文,应考时要按着最新的程文范式来做,学前人文章只学思路笔法,不要学那过时的结构。”
讲到这里,林先生的神情彻底散下来,有种已经讲完课的感觉,站起来伸了伸腰,回头对他说:“大结就随你去作,此处用几句结也可,十几句也可,依着题目发你自己的心声,不必拟学别人了。”
崔燮满满地记了一张纸,也直了直腰,又拿起先生那篇文章认真研读起来。
林先生在屋内转了两圈,活散筋骨,看外面太阳快升到中天了,腹中也微微鼓鸣,便吩咐他:“今日先讲到这里,今日回去便以这篇为题,仿写出一篇来。我也不求你立刻做出好文章来,只要结构准确,对句严谨工整即可。”
见崔燮答应得痛快,又想起一件事,往外迈的步子顿住,指着桌上的程文集吩咐:“既然你能背完《六家文集》,往后也从我这里拿些当代名家的程文回去背,品味其中的辞理、文脉。”
崔燮这些日子虽然专注《四书》,也没撂下唐宋八大家的古文,每天睡前还要按遗忘规律复习十几来篇,背成习惯之后也就不怵头背文章了。何况八股文有体例在这里,保证按破题、承题、起讲……到大结的顺序来,这样有格式、讲韵律的比散文更好背。
他从桌上找出一本没看过的文集,跟先生当面借了,重回课堂自学。
午饭时捧砚来给他送了新蒸的飞面馒头和炒j-i、炒r_ou_丝、红煨r_ou_、黄芽菜炖豆腐几样菜。他那两只眼还都盯在纸面上,满脑子都是对仗,字斟句酌地对着上比填下比对句,只掰开馒头蘸了点菜汤就送进嘴里,浑然不知自己吃的什么。
孔子闻《韶》,三月不知r_ou_味,他这个小学生作着《韶》的作文,也是一整天都食不知味。好容易敷衍出一篇文章,站起身来才发现颈椎、腰椎都像快断了似的,稍稍活动就嘎吱嘎吱作响。
他吹了吹纸上半干的墨汁,卷起稿纸,万分庆幸自己前二十年不用学这东西。孔孟的战斗力可比鲁迅、朱自清、老舍他们捆在一起都强,要是他从小学就开始学作八股,估计还没上大学就得腰间盘突出,根本没机会长到一米八了。
作者有话要说: 引用的文章题目是“子谓韶尽美矣,又尽善也”,作者顾清,弘治六年进士。文中是成化十九年,没办法,只好隐去作者和内容了
八股文写法主要是借鉴龚笃清《八股文鉴赏》
第42章
一忙起来, 时间就过得特别快。
崔燮白天上学、做题, 晚上画画、背书,时间就如流水般过去, 只愁十二个时辰不够用的。书塾里再没有没有放假的日子, 他也没空看历书, 早不记得今夕何夕,只知道离着县试的倒计时一天比一天更少了。
那天早上要出门时, 他忽然发现院子里倒了一条细长的灶灰, 从井口引到厨房里。而自井口往外又铺了一条灰黄的好像是麸皮似的线。崔源就在旁边打扫,却半点儿不动那两条长线, 似乎是有什么风俗。
他驻足看了一会儿, 好奇地问:“今天是什么日子, 弄这些灰在院子里?”
黄嫂从厨房里出来,缩手缩脚地说:“回公子,这是咱们县里的风俗,要引龙入宅, 这一年才得发财哩。”
崔燮顿时就有点不敢说话了, 生怕暴露出自己不懂本朝风俗的事。好在这风俗真是迁安独有的, 京里不时兴这个,捧砚就在身边叽叽喳喳地给他解释:“我也才知道,这是咱们老家的风俗。要用米糠引到井边,再用灶灰从井里引到水瓮边上,这样就能把龙引进家来,往后有龙住在咱家井里, 就能保佑主家发财哩!”
黄嫂对着他这个小舍人有些怯,待捧砚却像自己家的小辈一样,含笑看着他说话,也多说了两句:“今日还要吃油煎糕的,不过早上吃糕不易消化,中午又怕路上风吹了,油糕不香脆。公子晚上早些回来,我给你现煎米糕,多多地洒上砂糖吃。”
崔燮点了点头,温煦地说:“好啊,我正想吃油糕。既然已经用油了,也顺便炸些芝麻球、甜麻叶、馓子、排叉……多做一些,你们在家就先吃,也送给邻居们尝尝。”
黄嫂“哎哎”地应了,回厨房去忙活。他自去赵家门口等赵应麟出来,两人依旧一道上学去。
赵家却没有早上不吃油糕的习惯,赵应麟捧着两块油纸包着,煎得酥黄油亮的米糕就出来了,顺手递给他一块,努了努嘴说:“我n_ain_ai亲手做的,南边儿的做法,跟别人家的不一样,你尝尝,保证好吃。”
二月初的天气还颇为寒凉,刚煎出来的油糕就已经不烫手了。崔燮老实不客气地接过来,撕开油纸咬了一口。米糕里薄薄夹了一层猪油白糖馅儿,差点烫着他,不过烫归烫,的确和这边的口味不同,那糕不知怎么就更细软香甜一点儿。
崔燮不禁再次庆幸自己得了书斋,不然想跟别的穿越者一样靠卖小吃赚钱,就连这条街上顾客的口味都满足不了。
吃人的手短。吃完那块糕,他就特别自觉地拍了拍赵应麟的手背说:“今日要是先生考帖经墨义,我保准看在赵n_ai这块煎糕的份上给你抄。”
赵小世兄脸上的笑容就要飞出来了,还故作矜持地说:“我岂是那样的人?帖经墨义都是咱们读书人的基本功,我自然早都背熟了。”
崔燮险些笑了出来,照顾着小学生的情绪说:“应麟兄自然没这个意思,是我自己有些不确定的地方,默写时要跟你对一对。”
赵应麟脸上的笑容更深了,不再假装不作弊的好学生,胡乱点点头,便兴致勃勃地跟他说起上丁、上卯两天祭文武庙,先生可能要跟知县大人去作些应制诗文,说不定要给他们放假的事。
这样真正的小孩子,总是没什么心事,容易满足。就为了考默写时能抄一笔,他就足足从早上高兴到了下午,直到先生正式要他们默写帖经墨义时——
崔家忽然来了人,说是京里有客人来,要崔燮回去待客。赵应麟的欢喜顿时变成了惊恐,瞪着眼睛看他一步步离开,却没胆气拉住他,只能看着他走向明朗自由的大门外,自己独自面对满篇题目。
且不说赵家小世兄落在教室里会怎样,崔燮出门时也是有些忐忑的:京里至今也只有两家人来找过他,一家多半来是找麻烦的,另一家却是他想结交的朋友,这两个选项间的差别之大,不啻于是路上遇到劫匪,或是路上捡了五百万的现金。
他摇了摇头,问来接他的工人:“是谁来找我?”
“是个锦衣卫家里的下人,叫谢山。”那工人不住在崔家,自然不知道年节里谢山还来过一趟,也不知道他们的关系,带着对锦衣卫天然的敬畏,压低了声线说:“说是来给公子送酒的。”
崔燮的笑容便清楚了些,脚下加速,快步回到家里。
黄嫂这时候已经炸出了许多麻叶,厚厚地洒了层白糖,还有裹了豆馅的糯米团子,酥脆微咸的排叉,都拿出来待客。谢山坐在花厅里一口茶一口点心地吃着,见着他才拍拍手站起来,笑道:“小的正要多谢公子款待,你家这点心都别有风味,不逊于京中的。”
他又递上一份礼单,上面没有那么多京师特产,只有些普通的点心果品,外加十坛精酿酒。
这酒就是他给出的方子,酿出的浓香型高梁蒸馏酒了。
谢山道:“这酒是刚蒸出来的,我们老爷尝着味道好,就急急地命小的给公子送过来了。不过酒酿的时间短,虽然清冽浓香,却还不够柔和醇厚。老爷叫我嘱咐公子一句,这酒最好搁在窖里存够一二年,去去火气再喝。那时你也长大些了,正好能喝烈酒。”
崔燮握着礼单笑道:“如何当得起千户大人这般惦记。酒我收下了,还有件礼物要请小哥替我捎回去。”
他收下礼单,自己又去书房里取了一轴画卷出来。打开来却是一卷观音图,画得也像是谢千户那张肖像那么精细。观音的容貌完全取自《西游记》,但具体衣着他记不清了,是照着外面卖的观音像画的。
谢山当场就站起来,念了声佛,叹道:“这才是真佛像,公子怎生画出这般状貌,庙里供的也不如这个好!”
那是因为左大玢老师长得好,出外景拍戏时就被群众认作观音过,他顶多就是童年记忆深刻,画得比较像罢了。崔燮谦虚地笑了笑:“谢小哥过奖了。我是因上回你说肖像不好挂出来,便琢磨着画一幅能挂出来的像。也不知千户大人信佛信道,就画了这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