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燮心中毫无波动,脸上却露出一副惊恐悲愤地表情,抓着他们的领子猛摇:“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会这样!”
表演得略有些夸张,不过两个仆人都是早就吓掉了魂儿的,也没在意细节,抓着他的手臂低声劝道:“公子噤声,这事儿可不能叫人听了去!实情回到京里你就知道了,现在小的们也不敢说啊!”
崔燮对他们怒目而视,沉痛地哑声说道:“母亲辛苦鞠育我,如今她入了狱,我为人子当以身代刑,又怎么能冷眼旁边,只作不知?你们快说是什么事,否则我便直接去叩宫门,向天子申冤!”
那两人仆人吓得连忙把住他:“少爷息怒,我们说就是了!”
他们俩把接旨那天听到的一一说了,苦劝崔燮:“老爷发心要休了徐氏,她早晚也不算咱们家的人,你可是皇上都要见的神童,那个老公亲口说你忠义,你又何苦为了这们个不贤的犯妇动怒呢?”
崔燮慷慨地说:“母亲虽有罪,我身为人子,又岂忍心置之不顾!你们不用说了,我是一定要为她陈情的!”
两个仆人甚至拿出崔郎中已几日未能去办公事的劝他,让他多想想父亲,别把郎中府拉进这个要命的案子里。崔燮却是做足了孝子的态度,懒进饮食,日日叹息。
马车日夜兼行,三天后终于进了崔府。崔家上下都在院里相迎,连崔榷也出来了,站在院子里看着许久未归的长子,心中一阵恍惚:这是他的儿子,是皇上赞赏的义士、神童,恐怕也是他未来前程的指望了。
幸好他早早把这孩子送出京,才没让徐氏那恶妇害了他。
他振了振袖子,端起父亲的威严态度坐在正堂上等着,等崔燮从正房拜祖父母出来,走到面前大礼参拜自己。
时光在这一刻仿佛拉长了几倍,外面院子里传来的说笑声如此让人焦躁,可是老夫人偏不许他到上房一同受礼,他也只好在自己的院子里煎熬地等着。
不知过了多久,院外终于响起一阵“大哥”“大公子”的叫声。他整了整衣裳,坐直身子看向堂外,急迫地等待崔燮进来请安。谁知那队人刚刚走到阶下,门外却闯进来一个莽撞狠戾的身影,脸红目赤地冲到崔燮面前,挥拳朝他脸上砸去,大声喊道:“都是你这贱种害了我母亲!”
一声皮r_ou_相接的脆响响起,崔榷惊得从椅子上蹦起来,厉声喝道:“抓住那劣子!给我押下去跪祠堂!”
他坐都坐不住了,冲到门外去看崔燮——他可是要进宫面圣的人,那张脸上万万不能留下伤痕!
院里只听到养娘、丫鬟们的惊叫,平常这些莺声娇语听着悦耳,这时候乱哄哄地撞在一起,也听不出什么脆嫩清婉,都叫得人心烦意乱。他连声喝斥她们,跑到台阶上从上往下看,才看到了院里真正的情况。
是崔衡从背后冲过去,抓着崔燮的衣袖,挥拳就要往他脸上打。崔燮右臂带着他的手往后一甩,脸微往后仰,避开那一拳,左手便抓住飞来的拳头往下拧了拧。
在崔榷跑出来阻止前,他的大儿子就拧歪二儿子的右手,把那只手转过了半圈压在他的胸口上,治得他动也动不得。
崔衡的哭声尖利地回荡在院子里,崔燮不为所动,反握着他的左手,在他的哭叫声中冷冷地问道:“我父亲也是你父亲,我母亲是父亲的原配,你方才叫我什么?母亲如今在狱中生死不知,你这作儿子的不思为她奔走赎罪,不知念经祈福,竟过来做这等欺凌兄长、有悖人伦的事——”
“你是怕世人不议论母亲无德,不会教育儿子么?你是怕家里丑事传得不多,父亲的前程不够艰难么!”
是啊!
崔燮在乡下都懂得这些,这个一直在家里锦衣玉食的二儿子呢?莫非徐氏天质邪恶,生出来的儿子才会是这个样子?
崔榷已然忘了自己把长子打个半死丢到乡下时想的什么,一步步走下台阶,要和这个好儿子父子团圆,共享天伦。
拦在当中的次子却不懂事,露出一副狠戾难看的模样,尖叫着:“这不都是你干的嘛!你故意把崔家的院子捐出去,给迁安县弄什么图书馆,结果你得了好处,我娘倒叫锦衣卫抓了!这都是你这贱——”
他左手一疼,不敢再喊了,只拿一双红得要滴血的眼睛瞪着崔燮。
崔燮叹道:“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我捐的是祖母赐我的院子,与母亲又有何相干?你这指责简直是……罢了,母亲的确是有罪,可她毕竟是父亲明媒正娶的妻子,我的继母,也为我崔家生下你这个次子,是有功于崔家的。不管你怎么想,我心里是敬她作母亲的,也不会眼睁睁看着她出事……”
他抬眼看了看崔郎中,放开那个弟弟的手,抬手一揖:“我已饱受丧母之痛,又如何忍心让衡哥也受这般苦,更如何能让他因为母亲之事记恨父亲今日不救之举,进而记恨崔家?我要先上折子给母亲陈情,请父亲在家稍待,我回来便来给父亲请安。”
他转身就走,身姿潇洒超逸,众人连拦都拦不住。崔郎中急得从台阶上跑下来拦他,中途一脚登空,险些滚落到地上,幸得下面的仆人扶住,只是吃了一惊。
但他再抬起头时,院子里只剩了个疼得面目狰狞的崔衡和一群不知所措的侍女。急得他往外冲了几步,挥手叫道:“拦住他!千万不能让他去递什么折子……不能让他去惹锦衣卫,惹皇上不快!”
第71章
等崔榷院子里那群仆人、侍女追出来, 崔燮已经揪住一个小厮, 让他带自己去了崔府养马的院子。
他大少爷如今今非昔比,是个皇上要接进宫觐见的神童了, 下人自是争着巴结。说一声“要马”, 那几个车夫也不用问老爷答不答应、用不用车, 立刻鞍鞯辔头,巴巴儿地赶着送他出门。院后有崔郎中派来的仆人喝叫着让人阻拦他出门, 他却已是翻身上马, 甩开崔家一干人等奔向皇城。
他进京前就已问清了,北镇抚司就在皇城外千步廊西侧, 也紧挨着那边, 从长安右门那条街过去, 两家都能找着。这一去得先去北镇抚司探探监,再去通政司上书陈情,这才显得更真实。
虽然北镇抚司的名声不好,但是他也能算后面有人, 就在门口儿刷刷母子情深应该没问题。
途中他还去酒楼订了几样饭菜, 一手拎着食盒、一手攥着马缰, 放慢了速度朝北镇抚司走去。
千步廊西侧几座衙门挨着,锦衣卫离得长安右门最近,从长街进去第一个就能看到北镇抚司高大气派的署衙。后面相邻着有五军都督府、通政司和三司法衙门,都是刑讯、用兵的地方,建筑就显出一派肃杀之意,北镇抚司门外有侍卫按刀巡视, 个个身姿高大矫健,威仪逼人。
才要拐进镇抚司前街,就有几个崔家仆人从对面跑过来,气喘吁吁地喊着:“公子,不能去!”直扑上来,闭着眼要拿身子拦他的马。
崔燮左手挽着缰绳轻轻一拨,脚后跟在马腹上夹了夹,那匹马便听话地朝右手拐去,四蹄展开,纵身让过那一扑,从他们半倒的身子上跃了过去。锦衣卫衙门外巡守的力士见了,不由得“咦”了一声,喝彩道:“好马术!”
一个看着文文弱弱的读书人,竟有这般灵巧的骑术,直是难得。
几个一同巡守的力士闻声看过来,正好见到崔燮单手提缰避让行人,左手还稳稳提着食盒,没叫食盒有半分歪斜地模样。几个力士看他骑马朝衙门口过来,便迎上前问道:“此地是北镇抚司衙门,军民人等无故不许进入,你是何人,来这里作什么?”
崔燮双脚脱出蹬子,左手在马背上一按,轻轻巧巧地借力跳下来,又引来了远处几声零落的击掌声:“马术不错,这个书生,你提着食盒,可是要给谁送饭菜来么?”
他的声音不高,也没什么特色,但就能像楔子一般重重钉到人耳朵里,叫人不得不听他说话。
崔燮不禁跟着巡守的士兵一起看过去,只见那人约四十余岁年纪,着绯色直身官袍,胸前贴着虎豹补子,正骑在马上低头看向他,露出微黑的面皮和下颏一把硬扎扎的密须。他身后还环卫着几个穿青碧袍服的属官,身姿都挺拔精悍,配着矫健的高头大马,特别扎眼。
他从崔家骑来这匹马,站在人家那马面前都不好意思抬头。
其中有一个格外眼熟的,正半侧着头看着他手里的食盒,似乎有些讶异他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力士们立刻躬身行礼,叫那位为首的大人“朱大人”,崔燮也跟着作了一揖,自我介绍道:“学生是迁安县秀才崔燮,家父户部云南司郎中崔榷,有继母徐氏因罪被拿入诏狱,学生闻知,带了些吃食来探望继母。”
迁安崔燮!
就是那个写《四书对句》,勾搭得谢瑛没事儿关屋里念书,不肯出门游乐的那个!
锦衣卫对他的观感很是复杂:一方面他是锦衣卫给请过旌表的义士,天生就该是他们自己人;另一方面,他又是个出书劝学,让人一想就脑仁儿疼的酸书生。这两种形象在他们脑海中始终难起融合起来,今日见着真人,又让人更别扭了。
这么个会骑马的俊俏小伙儿,合该是赵云一样的小将军啊,怎么就干起了酸儒的勾当呢?
朱骥不禁摇了摇头,问他:“你是来看你那继母的?你可知她干了什么?”
崔燮试图挤出一点眼泪,但实在挤不出来,只好深深垂下头:“家母干犯国法,学生岂能不知?学生亦知道,若非锦衣卫秉公执法,查清真相,便要使迁安县戚大令这般清官含垢蒙冤。今日学生来此,非止为探母,更是为感谢诸位大人能查清此事,还迁安县一片昭昭青天。”
他朝着朱骥等人长揖到地,朱骥摆了摆手道:“这倒不用谢我,是谢瑛主持此事的,换了我可不耐烦管一个小县令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