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算过誉!”崔燮引以为荣地说:“我正是看了王贤弟格竹,回乡后才也学着一物一物地格来,从中略有所得,才知道如何栽植而能使豆粮产量更高。”
三位少年才子不理解竹子和大豆有什么好格的,皱着眉问道:“我等来此,并不是为学格物法,而是为问大人为何要请皇上诏求异国书籍与人才……”
崔燮淡定地答道:“朱子云,天下之理万殊,然其归则一而已矣,不容有二三也。就是皇上从异国寻来别的经义,脱剥去文字,其所说的道理亦须是个普天之下皆行的道理。若同是天理,则读之与圣贤书何异?若是其道理有错,则我辈皆是知书明理的饱学之士,必能辩其错谬处,而弃之不用。”
三人怔怔听着他答话,觉得似乎有理,又觉得他答的和他们问的似乎不是同一个意思。
崔燮也不给这些年轻人反应的机会,摆出一副沧桑神态叹道:“我在乡间格物五年,方格出一个大豆杂生之理,而尚未解其更深处的根由。使我一物一物地格下去,十年、二十年、五十年后,我格尽了所见所知之物,而天下之大,更有的是我不曾见、不曾知的东西。而这些东西中的道理,或许已被那些生在彼处的才俊之士写进了书里。
“所以欲穷究天理,不能只靠格物,更要靠读书,读尽天下之书,从书中学得天下不易之理。”
他高深莫测地笑了笑,扬声叫道:“来人,把后院那块大白板和石墨笔拿来,再去厨房把泡的豆芽取一屉来,我与诸位才子今日共格此豆!”
真是漫画有路你不走,生物无门自来投!今天不叫这仨闹场的写出一篇大豆出芽观后感来,他崔燮两个字就倒着写!
三位才子不知他的用意,茫然问道:“格什么?豆芽?”豆芽有什么可格的?
王守仁倒知道他研究出了一种丰产大豆,兴致勃勃地问:“这是吾兄亲自栽培的那种黄豆泡出的豆芽么?跟寻常豆芽有什么区别?”
没什么区别,就是子实个头大点,结的豆荚饱满点。
崔燮淡淡一笑,叫王守仁帮着待客,自己回书房拿了两块磨好的透镜、尖镊子和小刀,回来带着他们观察大豆。
厨子把泡发好的,准备晚饭做炒豆芽的大豆送过来一屉,崔燮掀开屉布,将里面的豆子按发芽程度不同挑出来,摊在众人面前,用小刀和镊子分尸了一个刚生出一点儿尖尖的胚根的豆子,按胚芽、子叶、胚根、种皮分开。
不过他记不得这么多名字了,就自己随便起了几个,反正没专家来找他。
处理好一个,他就在白板上用线条简单勾勒出来,然后再剖开另一个胚根稍长、种皮脱落、子叶略分长的豆芽,一样样和刚才那粒对比摊开,叫人拿放大镜细看。
他一个个解剖,一个个叫人观察,最长的豆芽已有寸长,底下长出了细细的须根来,掐去根就能炒菜了。
几位才子格来格去,也没看出里面含着什么天理,王守仁率先苦笑道:“这个不是我这样的凡人能格出道理的,还是崔世兄给我们讲讲吧。你就是从这里研究出了大豆丰产的法子?”
众人虽然觉着拿放大镜看东西新鲜,可看来看去都是这吃惯了的黄豆芽,终究也没看出什么天理来,只能跟着看向崔燮,想听听他能讲出什么来。
崔燮拿出杂交大豆论文,翻开关于豆种出芽率、根茎状况、抗寒耐旱特x_ing的部分,给他们讲起了不同种类大豆的特x_ing。某种大豆豆芽短粗,茎杆短,某种大豆根系发达、耐干旱,某种大豆子发芽快,生长期短……
虽然才子们活了二十几年也没留心过豆芽怎么发的,看这些讲大豆的东西也实在看不出趣味,不过起码现在是让他们看文章,比对着豆芽硬格强多了。
几个人偷偷松了口气,摆出用心看文章的架势,生怕崔燮再叫他们“格”豆芽。
崔主编当然不会做这么浪费的事,见他们把文章倒数第二页细看了几遍,就是不敢翻到下一页,便笑着说:“今日本该与诸位才子共论文章,却只叫大家看我的拙作,不是咱们才子聚会的模样。”
是啊!
才子聚会当写写诗、喝喝酒、评评文章、讲讲经义,这才合他们才子的身份嘛!
李梦阳等人眼中闪过一丝激动,齐声赞成。崔燮便摆出主人的架子说:“既然如此,我作东主的便指个题目——请大家以这桌上的豆芽为题,或写自己格得的道理,或写当今时弊、百姓疾苦,或者仅以此物起兴,看谁能写出最好的文章。”
才子们慢慢写观察笔记、读书笔记,他就当评委,给这群人点评就行。
王守仁仿佛看出了他看文笔挑作者的心,轻笑一声:“写文章哪能离得开好酒,须得叨扰崔世兄一顿谢家酒了。”
才子们写诗要喝酒,写文章也要喝酒,越喝才思越顺畅。
崔燮叫人把没解剖的豆芽拿去炒了,打开一坛子烧酒,配上蒸鱼、炒j-i、炖r_ou_、蒜苔烧腊r_ou_等下酒的硬菜。几位才子不知是出于什么心理,对r_ou_下手都稍差些,筷子却是一次又一次杵进r_ou_丝炒豆芽里,仿佛怀着深仇大恨般,将豆芽嚼得嘎吱嘎吱的。
酒是蒸酿的烈酒,喝上几盅,众人脸上就挂了些微醺意,开始有人要纸要笔,乘醉写文章。
李白斗酒诗百篇,李梦阳喝了小半壶烧酒之后也写出了一篇气势雄浑、才思奔涌、切陈时弊的文章。文中着重写了皇庄、苛捐杂税于百姓之害,词气烈烈,悲壮慷慨,不愧是前七子之首。
王九思则以大豆起兴,写的是自己梦中得见人人饱足的盛世,醒来后复见百姓艰辛,官员贪憋,令人心冷。
边贡倒是中规中举地写了大豆的好处,展望了一下将来其他粮食菜蔬都能如这样配出增产良种,天下百姓衣食丰足的好日子。
王守仁知道自己是陪太子读书的,但这种该显才情的时候也不想白待着,便写了一篇赞崔燮能深研朱子之志,格物致知的文章。
这回轮到崔燮不好意思了。
唉,被圣人夸成这样,他起码能在《阳明大传》里当个有文后注释的人物了。
他偷偷激动了一会儿,把王守仁的文章放在一旁,认真点评起其他三位来。文笔是李梦阳好,结构是王九思奇,可边贡的更积极向上,更符合我大明核心价植观。
崔老师左右掂量,哪个都舍不得放下,索x_ing都要了,掸着卷子赞道:“好文章,怜惜百姓之心跃于纸上。朝中再多有些贤弟们这样的人物,何愁国家不平,百姓不富。”
他每人给点评了二百个字的,而后满含激情地问那三人:“你们可愿意践行今日之言,为我国朝富庶安定尽一身之力?”
四人兴头正浓,都道:“我等入朝,就是存了一片报效之心,哪得不愿!崔公可有以教我?”
国家要安定,根本在粮食。
仓廪足而知礼仪。粮食产量高了,百姓们日子就过得丰足,流民、造反的都会减少,赋税也能纳足。
税收得齐了,朝廷官员就能足额发俸。不用像现在似的,一个月就给两石米的本色,折色都给不值钱的宝钞,还常不给足数。像李老师跟他几位好友那样清廉的官家,吃酒时带上两方白帕、半条咸鱼都能吃得高高兴兴的。崔家请客时随便就能上肥j-i大鸭子,都是因为家里有产业,会经营,要是单吃俸禄,得攒几年才舍得这么请一顿。
不只文武官能发足俸禄,边军也就有钱叫军人吃饱、训练充足、换新装备,边关战事也能打得更轻松,不像现在似的,每年都能闹出多起鞑靼、女直侵入关内、掳掠财帛子女的惨祸。
他一条条说着粮食丰足的好处,说得这些刚步入朝堂,雄心勃勃要做一桩大事的年轻官员们心旌动荡。
李梦阳不由得问他:“依大人之意,我们能做什么?”
崔燮笑了起来,王守仁也露出了一副“果然如此”的神情。
崔燮道:“你们可以跟我一样潜心格物,寻找能让粮食丰产之法。乡里的农户们虽然耕种多年,奈何不通理学,只知该怎样种,不追究为何该如此,是其中哪个原故使这粮食长大丰产的,更不知如何改良。我辈读书人通经义、明天理,正可细究其背后本源,替他们探出一条明路……”
不不不,我们探不出来!我们对着豆苗就只能想到炒着吃!
三位才子的脸都绿了,苦苦抿着唇,不敢发出半点声音,怕叫他误以为自己答应了。
崔燮露骨地看了他们半天,见他们果然不肯走科研路线,便给他们指了另一条明路:“再不然,那贤弟们可愿意用自己手中生花妙笔,把我搜集来的育种、耕作、养殖的良方改写成百姓们喜闻乐见的浅显文章?”
这倒容易,这是他们的本色么……
李梦阳率先站起来,拱手道:“请崔前辈指点。”
第273章
崔燮赚了三个才子帮忙写科普画本, 祝枝山最是欣慰,积极主动地到他们家开小会, 跟李、王、边三人研究如何分工合作。
三位新作者一见着他就懵了。
他是《少年锦衣卫》的作者,名字明晃晃地刊在那两本书封皮上。前一本《擒李广》虽已经有些过气了, 后一本《斗陈云》却是新鲜上市的, 随着新书铺货出去, 两京上下仍至周边临省都传着“祝枝山”的才名。
然而李梦阳等人也是真没想到, 那套《少年锦衣卫》竟崔燮主编,央了祝才子写的。
他不是个理学精深,格豆子都能格出天理的经学大家么?他不是个忧国忧民,满心都是粮食赋税、军国大事的清流大臣么?他不是个关照后辈书生, 专给学子们印科考用文章的名师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