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镇抚感慨了一阵子,也过去恭喜了谢瑛一声,劝勉他以后与自己通力合作,办好圣上交待的案子。
说完场面话,大伙儿就开始说正经的:“你那院本究竟找谁写的?回头我们也得写一本,万一入了皇爷的眼呢!”
谢瑛叫他们围拥在当中,人倒依然镇定,从容地分析:“那院本其实也平常,只难得是个咱们锦衣卫破案的戏,给皇爷挣了脸面。皇爷看着戏新鲜,又喜欢下头人能办事,才下了这般恩旨。依我看,往后诸位在京里巡察,自也能破奇案,叫百姓称颂,到时候有乐工文人主动给你们写话本杂剧……”
他压了压声音,含笑说:“如今高百户正帮着教坊和钟鼓司排戏,再平常的本子叫他布置布置不就不平常了吗?皇爷又喜欢他,他献的院本,排的好戏,皇爷和娘娘们没有不看的。到时候各位要在御前露脸还有什么难的?”
是啊……高百户自己受宠不说,他义父高太监也正得宠,几乎堪与梁芳梁总管分廷抗礼了,只要他肯排出戏献上,有什么功绩递不到御前的。
众人摩拳擦掌,预备着去找高百户。唯有今天就轮到巡逻的中所千户安贤拉着谢瑛不放,先问他那个吃茶饭的棚子主人是谁,他花了多少钱包的饮食。
是啊!
从今往后就不再是前所的人巡视,他们十二所——除了驯象所——都得早早晚晚地出去干活,得先找定了歇脚的地方!
谢瑛能在那棚子里包定了许多茶食,想来那里的东西不贵,吃得应当也不差。众千户转而围上他,问他那家主人在哪,供应茶饭是怎么个帐目。
谢瑛道:“我包他摊子的钱还剩些个,你们只管去吃,不必问钱。不过从前我巡视时因是自己请的旨,又是一所的事,就不曾向户部要银子,如今皇爷命十二所轮巡,咱们也该请旨要些……”
不要!不请旨!不能叫户部掏钱!
谁知道谢瑛得圣上喜欢,是不是也喜欢他只干活不要钱呢?统共只是些茶水点心,他出得起,别的所也出的起——反正也有公帐可走,不消他们自掏腰包。
他们如今都是廉洁正法的青天,还指着两三年后当个叫人传诵的某公哩,自不肯伸手向朝廷要钱,只要谢瑛把那摊子老板领来订契约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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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镇抚司热热闹闹地庆贺喜事,外头百姓间也早风行起了那出《王窈娘琵琶记》。
谢瑛包场到八月十三,之后福寿班就要回戏园子接着唱。
那边还包着场,戏园这边就已摆上了男女主的大幅立像。王窈娘的画像是色诱黑衣盗时的艳妆,封云那张则是吹着横笛,白衣飘飘地站在山石上,和《仙鹤神针》里梅艳芳的造型完全一致。
因主唱们还要歇嗓子,就叫两个出师的小戏子穿着高底鞋,扮上男女主角的妆容,在路边搭个小台子唱艳曲儿。
崔燮虽不曾亲自去听过,但听计掌柜参观回来,红光满面、滔滔不绝地给他讲福寿班的宣传戏码,也能想出七八分:两个打扮得像百合花似的美少年,在台上缠缠绵地唱着“衣褪半含羞,似芙蓉怯素秋,重重s-hi作胭脂透……风流一段谁消受……”
无论是当男的看还是女的看,都是大明最流行、最受男x_ing观众喜爱的形象。计掌柜回味地说:“词略香艳,不如公子请人写的本子好,唱的也只能算中平。咱们家印的画像才是最叫人喜欢的,还有强人要偷哩!若不是恰有锦衣卫去找薛老板说话,险些儿就叫人把那幅窈娘的像抢走了!”
幸好如今锦衣卫都像戏里的谢千户跟他手下一样,不然岂止不会抓贼,反倒会跟着强要那画儿才是真的。
崔燮听他夸谢瑛心里就舒坦,问他:“有别人看见这事没,都说的什么?”
计掌柜笑道:“还能说什么,不就都说锦衣卫如今叫谢千户这仁义将军领着,都改了脾气,不欺凌咱们好百姓,专抓盗匪了?我听那群人说,都把他比作前宋的岳小将军,只可惜他穿绿的,不如白袍小将俊俏。”
群众的眼睛果然是雪亮的!
崔燮心里暗暗冒喜气儿,抿了抿嘴,淡然地说:“谢千户本就是那样的人,侠义英武,从来都不伤好百姓,咱们家从前也多亏他扶持了。那衣裳什么的话就不必听了。回头福寿班唱完这一轮,你去看看有没有别的戏班子想学习这戏,也给他们院本子,替他们做家什。”
计掌柜顿将眉头一挑,眼前放光:“公子不是单写了戏要捧福寿班?那就好办了,我去那条胡同时险些叫人拦着回不来了,都是求着咱们给他们院本,学唱这出《王窈娘琵琶记》的!”
不是要捧福寿班,只是要捧谢千户。
崔燮微微一笑:“你店里抓紧把彩印的院本印出来,叫他们凡想要的,买个院本回去学就是。要做东西的你也告诉他们那几个匠人的地址,叫他们也跟着赚些银子,咱们官宦人家,还不至于要挣这些娼优乐工家一点卖命的银子。”
计掌柜如今卖收卖得日进斗金,眼看着院本又能赚一笔,也不把些小钱放在眼里,痛快地说:“那院本印早出二三百本了,就只看公子要不要卖。”
他估量着出货量和效果,决定再抻一抻:“等福寿班唱完这一轮就卖院本,等到别家也排出戏,唱过一轮,我还要印一套诗文集。”
出院本时先生们都要披马甲,诗文集倒无所谓了。只要时间往后推推,等到全城都风行起这出《王窈娘琵琶记》,文人们自然会写诗词评论。
那时候大佬们出一本观后感集,不熟他们的人也猜不出他们是作者,更会因为名人效应激起第二轮、第三轮的观剧热潮。
中秋正日,《王窈娘琵琶记》如期上映,一曲而红,险些打压了正版的《赵五娘琵琶记》,抢占《琵琶记》这个名字。
京里处处唱《窈娘》,人人说锦衣卫。就是最孤直的书生们提起锦衣卫来,说的也不再是缇骑意气熏天,欺凌弱小的恶行;而是锦衣卫谢千户带人擒获黑衣盗,又做主义嫁窈娘的故事。
锦衣卫们一时间居然成了勇武义烈、风流俊俏的代名词。
街上的男男女女都偷窥着巡街的缇骑,他们也不曾呼喝众人,而是把腰带束得越紧,腰板儿挺得更直,精神抖擞,引得无数少女芳心可可。
这股风气还不单只在民间刮,更有高百户在宫中献戏,连成化天子也爱上了《王窈娘琵琶记》,提拔了个会破案的谢千户做试镇抚使。
民间怎么称赞锦衣卫,御史们不会管,可皇上要提拔朝奉官,不上几本奏疏他们还吃什么饭?
虽说锦衣卫例来就不归六部部推、廷推,天子要怎么传中旨就怎么传中旨,但这回不一样!虽然谢瑛这个人肯做事、有资历,还带得锦衣卫风气日上,不s_ao扰百姓,他们也查不出什么不是来,但这回天子是因为看了一部戏而要提拔戏中人物,这是因戏用人,不看资历,不合朝廷体制!
这是开了幸进的口子,万一以后大伙儿都学会了写戏自荐呢?
必须弹劾!
天子连朝都不上,内阁也不爱见就不见,还管他们上几本奏本?自然仍是想看戏就带着爱妃幼子看戏,想陪万贵妃就在宫里守着贵妃……除了万首辅连载的奏折,别的都是挑着阅览的,根本不管他们说什么。
三位阁老叫六科给事中、十三道御史一天几道奏本地推着,不得已坐在一起研究怎么劝天子。
次辅刘珝在上回汪直倒台时没和万安同上奏本,此后恩宠日疏,名声也落下了,一直琢磨着要找个机会捞回名声,硬声说:“这个时候自当由我等大学士连名上本,请陛下宜弃此 y- ín 戏,多看宫中旧传的善本!”
万安双手拢在袖中,安抚他:“古直的脾气还是这般直率。但咱们内阁学士一身恩荣皆出于上,如何能效那些只求自己官声的小臣,不顾君臣之恩,逼凌天子?”
刘吉这个三辅更是两头和稀泥,一点有用的主意也不出。
刘珝看着万阁老总似带着算计、讨好意味的笑容,心里一阵嫌恶,起身说道:“首辅大人不上奏折,我自己上。我等内阁备为是天子佐贰,岂能只顾逢迎,见事不谏!”
他转身拂袖而去,回值房写奏折。万安叫他甩了脸子,面上的笑容也微微收起,显出一点y-in冷的神色,露骨地说:“不过是追名逐利之辈,自诩古直……岂有只因与同僚交恶就不肯弹劾一个天下巨凶的古直!”
刘吉还在房里,就听见他不加掩饰地说出这话来,心里一惊,低头看向他。
万安感觉到他的目光,撩起老得下坠的眼皮回以一笑,笑容中竟有种万事尽在感握的自信气势,丝毫不像传言中昏庸无能的“万岁阁老”。刘吉看到这神情,却精神一振,试探着问道:“首辅大人可是已经有了万全之策,能将东刘学士……”
他比了个手势,万阁老微微点头,转身看向窗外——陛下因戏封人便值得上本?他倒要看看陛下要因戏罪人时,他刘古直要上什么本!
作者有话要说: 南【商调·黄莺儿】咏美人浴(唐寅)衣褪半含羞,似芙蓉怯素秋,重重s-hi作胭脂透。桃花在渡头,红叶在御沟,风流一段谁消受。粉痕流,乌云半亸,撩乱倩郎收。
第153章
这一天, 成化天子终于没再看高百户献的新版《琵琶记》。
这倒不是因为御史台的奏章管了多少用——那些奏折没等呈到御前, 就叫司礼监懂事的太监们筛掉了,连怀恩总管都不觉着那些折子多么重要。主要是天子连看了几场《王窈娘琵琶记》, 大鱼大r_ou_吃多了, 也该换换口味, 听些新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