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你!就是你害死了我儿!”老妇哭嚷着,又扭头望住周惬,“周大人,你定要还我儿公道……他死得冤枉啊……”
老妇面上尽是褶子,双目通红,泪水不住地从她红肿且松垮的眼角流淌下来,利落地将每一条褶子都填充得严严实实。
她望向周惬的模样甚是迫切,满是希冀,脖子扭曲得仿若被掐住了咽喉的鸭子一般,好似下一瞬便要生生折断了去。
颜珣心生怜悯:“老夫人,我确实不曾害过刘垣的x_ing命,刘垣是服毒而亡的,与我无半点干系。”
“你莫要……莫要狡辩……”老妇哭得哽咽了,“我儿的遗书写得明明白白,就是你逼死了我儿!”
颜珣向着周惬道:“周大人,遗书何在?”
“老人家,你且先将手松开罢。”见老妇不肯,周惬只得伸手去掰老妇的手指,那手指宛若嵌在了颜珣柔软的衣襟之中,不松动分毫。
老妇的手指犹如枯死的树皮似的,甚为扎手,俩人僵持不下,费了许久的功夫,周惬才将老妇的十根手指尽数掰了下来。
老妇立在原地,手指维持着被掰开时的状态,刻毒的眼神直直地刺着颜珣浑身上下的每一寸皮r_ou_。
周惬从怀中取出刘垣的遗书来,递予颜珣,道:“二殿下,你且瞧仔细了。”
颜珣接过遗书看了,上头赫然是自己如何逼迫刘垣毒害颜玙,又是如何逼得刘垣自尽。
遗书上写了自己曾与刘垣于归雨轩密会,便是那时自己交予了刘垣一个白色瓷瓶,其中盛的是要谋害颜玙的毒/药——这番自白与王姝的证言相符。
“殿下。”听得萧月白唤了自己一声,颜珣会意,将手中的遗书递到萧月白面前。
萧月白略略一扫,朝周惬道:“刘垣这遗书许是凶手伪造的,周……”
周惬打断道:“微臣已请翰林院的康大人验过了,康大人可证明这遗书决计不是伪造的。”
说罢,周惬瞧了眼萧月白,而后盯住了颜珣,快手夺过萧月白手中的遗书,平展在颜珣鼻尖,步步紧逼:“二殿下,这遗书所书与王姝证言相吻合,你要如何解释?昨*你凭借诡辩将王姝逼得哑口无言,甚至还妄图将罪名加诸于王姝,而今你又有何新的辩词?”
“我……”颜珣堪堪吐出一个字,周惬不予他说完话的功夫,扬声问药铺俩人:“那日买下‘九杀’之人可在其中?”
药铺俩人皆是摇首,那药铺掌柜道:“那人并不在其中。”
周惬再问:“你可瞧仔细了?”
药铺掌柜答道:“小的是做生意的,凡是亲眼见过的客人,断不会在这样短的时间就忘了干净。当时小的虽只看了一眼,那人就将面目遮掩了去,但只那一眼,便足以让小的记下那人的模样了,那人的确不在这八人之中。”
周惬略略吃了一惊,对刘氏夫妇道:“你们且去瞧瞧这八个內侍之中可有那*你们见过的俩人。”
老妇饮泣不止,泪眼朦胧地瞪了颜珣一眼,才径直向着那八个內侍走去。
她抹去泪水,双目圆睁,细细地端详着面前的內侍,目光狠厉,好似淬了毒液的匕首,要剥去內侍的皮囊,将藏于其下的骨头、内脏、经络都看个分明。
八个內侍站作两排,她从第一排第一个端详至最末一个,都未寻到那日抬着一万两买命钱的俩人。
她忽觉全身上下气力尽失,阖了阖眼,整个身体猝然向下坠去,幸得身旁的老翁搀扶,才未摔倒在地。
老翁方才也将八个內侍悉数打量了一遍,亦不曾发现那俩人。
周惬见老妇一副几近昏厥的颓唐模样,便知那俩人不在其中,但他仍是开口问道:“如何?”
老妇不言,双目垂泪,瘫软在老翁身上。
老翁无奈地道:“这八人之中并没有老夫与老婆子见过的那俩人。”
颜珣将众人扫视了一番,末了,视线定在周惬面上,唇角勾出些许冷笑:“我原以为周大人你是来助我查出内j-ian的,未料想,周大人却是带了所谓的证人来定我的罪名的么?可惜,我这八个內侍中,无一人曾买下谋杀皇兄的毒/药,更无一人曾见过刘氏夫妇。”
周惬被颜珣盯得从骨缝中升起了凉意来,轻咳一声:“拂雨殿中內侍可全数在此了?”
颜珣招手唤一侍女取来名册,交予周惬道:“周大人不信,便看看这名册罢。”
这名册上附有画像,周惬一面按照名册点名,一面对照画像,无一有疑点。
未防颜珣早有准备,将人掉了包,周惬又差人请来內侍总管,內侍总管一一瞧了,亦道:“这八人确是拂雨殿的內侍,不会有错。”
周惬谢过內侍总管,登时如同置身于迷雾之中,莫非买下“九杀”以及将抬了一万两纹银与刘氏夫妇之人只不过是挂了拂雨殿的令牌,而不是拂雨殿中的內侍?但,但他们若不是拂雨殿中的內侍怎地会挂有拂雨殿的令牌?倘若他们乃是拂雨殿中的內侍,不慎被药铺俩人以及刘氏夫妇窥见了令牌,虽说是不堪重用,但勉强算得上合情理;可倘若他们并非拂雨殿中的內侍,特意挂上令牌作甚么?颜珣又怎地会予他们令牌?
由此可见,他们显然是冒名的,幕后之人故意要借此将罪名栽赃于颜珣。
周惬窥视着颜珣与萧月白——颜珣长身而立,一贯喜怒难辨,而萧月白却是愈发得温软可欺,微微垂首,墨发倾泻而下,露出一截白皙的后颈来,仿佛受尽了委屈一般。
“周大人。”颜珣抚了下自己生了褶皱的衣襟,淡淡地道,“你领了这四人前来,不经通报,实乃以下犯上,我不怪罪你已是宽大了,现如今我殿中的內侍俱是清白,你为何还不退下?”
眼前的颜珣年不过十四,面颊尚有些圆润,稚气未脱,身量亦较周惬要矮上些许,一字一字打落下来,却使得周惬横生被逼压之感。
周惬凝了凝神,方要说话,却有一声凄厉的尖叫猝然划破天际,惊得天边的一群飞鸟拼命地扑腾着翅膀,急急地逃远了去。
作者有话要说: 亲爱的小天使们,月饼节快乐!
第29章 起·其二十五
周惬令衙役看顾药铺俩人以及刘氏夫妇,便即刻抬步循声而去。
颜珣被那声尖叫刺得双耳生疼,半晌,才凝望着萧月白,低喃道:“先生,外头不知出了甚么事。”
萧月白仰起首来,柔声道:“殿下,我们也去瞧瞧罢。”
颜珣见萧月白一双桃花眼中倒映着自己的身影,由于适才那声尖叫而略有发紧的心脏不知怎地竟欢快了起来,他现下虽是前途未卜,但只要萧月白在他身侧,他便觉着甚是安心。
他点了点头,走到萧月白身后,令原本推着轮椅的內侍退下,转而自己推着轮椅,跟上周惬。
萧月白衣衫齐整,但颜珣略一垂首,便能轻易地窥见其精致锁骨下的一段肌肤。
现下堪堪过了午时,明媚的阳光倾洒下来,跌落在萧月白身上,将他裸/露在外的肌肤照得几近透明,两片唇瓣更是仿若涂了唇脂一般,艳若桃花,而那一段肌肤半隐在衣襟之中,好似被小心翼翼地拢在锦缎中的名贵瓷器似的,分明不染纤尘,却不知为何生出了绮丽的风情来。
颜珣的心脏重重地撞击了下皮r_ou_,直觉不妥,故而费力地收回了视线,直视前方。
不远处是鲤鱼池,鲤鱼池里头游着上百条锦鲤,以及一些河虾,周惬便站在这鲤鱼池畔,他脚下横躺着一人,那人身上s-hi漉漉的,又有池水从他身上漫延开去,濡s-hi了地面,周惬五步开外,有一侍女跪倒在地,那侍女面无人色,浑身瑟瑟。
萧月白目力甚佳,一望便知周惬脚下那人已然是个死人了。
他回过首去,望住颜珣道:“殿下,那是具死尸,并非活人,且面容损毁,甚是可怖。”
颜珣年不过十四,除却刘垣之外,从未亲眼见过尸身,听得萧月白的言语,因有外人在场,他面上半点不变,仍是那副喜怒难辨的模样,但双手却不由地轻颤了下。
萧月白觉察到颜珣的异状,伸手按住颜珣的右手,轻声唤道:“殿下……”
颜珣那被萧月白按住的右手霎时热了起来,这热度随着经络四散开去,一路熨帖到了他的心脏上头,他逞强地未将视线从那具尸身上离开须臾,只压低声音答道:“我无事。”
“无事便好。”萧月白含笑着将手收了回去。
右手手背陡然失去了温度,这使得颜珣下意识地往萧月白望去,萧月白那根尾指倏地跃入眼帘,那尾指之上嵌着一圈齿痕,在他眼前一晃而过,复又藏入了宽大的衣袂之中。
那圈齿痕是方才由自己咬的,岂料自己未控制好力道,竟咬得这样深,幸而未破皮出血。
颜珣附到萧月白耳侧道:“先生,疼么?”
萧月白许久才反应过来,颜珣所指的是那一圈齿痕,遂展颜笑了:“疼得厉害,殿下改日让我咬回来可好?”
“好罢。”见颜珣一口应允,萧月白心中暗忖道:怎地上一世,我未曾发现阿珣居然这样好哄骗?着实是可惜了。
颜珣推着萧月白行至那具尸身面前,未料想,这尸身竟已面目全非,面上无一块好r_ou_,应是被人用利器划烂了去,无数的破口因被水泡过而肿胀发白,其中甚至还夹着一尾鱼苗,那鱼苗失去了活水,在破口间死命地挣扎着,终是一跃而起,落入了池水之中,由于它身形渺小,连些许涟漪都未激起来,便不见了踪影。这尸身穿着一身內侍的蓝灰色衣衫,衣衫破旧,特别是上身,几乎成了条缕,显是被水中的石头以及砂砾等物撕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