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笼外堆满了半人高的金银玉石,金笼里却只躺着一个人。
一个躺着的,看不清面貌的人。
那个人身上盖着珍珠编制而成的毯子,毯子的缝隙里,能看到他印着红痕的身体。
金笼的锁落了下来,百里明华披上外衣,走了出来。
外面的离王道,“国师今日过来了。”
百里明华身上还是涔涔的汗,面上却带几分嘲弄,“他终还是过来了。”
“国师手上,应该有另一只连心蛊,他知道皇弟没死。”
百里明华却道,“知道有如何?”这段日子以来,罗闻佩与何朝炎两人,来的还少了?他们都知道了百里安还活着,也知道是他把百里安藏了起来,“明晚,在宫中设宴,请他过来。”
离王点了点头。
“他在宫里安静了这么些年,现在想要动作,怕也是没有那个本事了。”百里明华已经是动了杀心,国师太过碍事了一些,还有那两人,“明晚,将他们都请进宫里来。”
离王看着他,“我知道有一味药,能叫人活着,与死了一样。”
百里明华看他。
离王知道连心蛊有两只,也知道现在的国师,有些古怪,“若另一只连心蛊在国师的身体里,剖了他的心,把那蛊挖出来。”
百里明华蹙眉,“若伤了皇弟……”
离王一笑,y-in影映在他那张秀美到极致的脸上,显得有几分可怖,“他死不了。”
宣王却还是不放心,“明日事成之后,再做决定。”何朝炎与罗闻佩,都太碍事了一些,他们死了比活着好。
两人交汇一个目光,仿若虎狼之间亮出獠牙与利齿。
……
是夜。
百里明华设宴,罗闻佩与何朝炎赴约,他们两人落座,正是对立而坐,两人目光中闪出疑惑来。
百里明华的邀请,让心忧百里安得两人毫不犹豫的前来赴约。
玉青檀姗姗来迟,百里明华还以为他不会来,但见那一袭白衣脱俗,杯中的酒液倒映出了他满是深意的目光。
今日桌上,都是银制的盘碟。受邀的三人各怀心事,席上只有一些不知所以的朝臣在推杯换盏。
离王让宫人端了酒去给何朝炎,一直冷面的何朝炎抬手将酒杯打翻,毫不领情的模样。
何焱连忙起身,替他告罪。
离王大度的摆摆手,“无事。”
何朝炎冷哼一声。
一旁的罗闻佩忽然站了起来,今日的晚宴才开始,他这突兀的一下,叫众人都愣住了。
“光禄寺卿是有何事?”坐在龙椅上的百里明华看着他。
罗闻佩昂着头,因久未痊愈而惨白的面颊显得极是冷漠生疏,毫无半点对百里明华的敬意,“臣今日进宫来,只是想问一问,皇上去了哪里?”
现在皇上就是百里明华。罗闻佩此言,实在太过大胆了一些。
“半月前,昌宁宫走水,皇上病重不起,就……”
罗闻佩目光仿佛变成了利剑,“那臣也要看皇上的尸骨!”
众臣都哑了声,看着这席上唯一不识趣的人。
百里明华一抬手,宫人端了一杯早就准备好的酒上来,放到罗闻佩的桌子上。
“光禄寺卿满饮此救,朕就带你去看皇上的尸骨。”
这言辞已经是能轻易被识破的圈套,罗闻佩却一字一顿,“还望宣王,能遵守约定!”他还叫百里明华宣王,就是不认他做这个皇上。
百里明华看着他端着酒杯来,心中那一瞬间涌出的勃然杀意,隐没在了他紧抿的唇角中。
就在罗闻佩要饮下这杯酒的时候,席上忽然扑上来一个宫人。打扰宫宴,已经是大不敬的事了,百里明华看到他,却一下变了脸色。
那宫人连滚带爬的跑到百里明华身旁,声音颤抖,“皇上,玉真公主带了死士,闯进了长乐宫——”
百里明华一下站了起来,手中的酒杯掉在地上,酒液洒了一地。
他慌张的离席,留下席下不明所以的众人。离王离他近,自然也听到了,他也跟着百里明华匆匆离开了。
百里明华一边走,一边吩咐,“将宫门都给我关起来!今夜,谁也不许出宫!”
“是!”
“把紫微宫所有人给我抓起来——玉真,玉真——”他以为玉真疯了,却不想,那是她故意骗他的把戏。咬牙切齿,这一回是真的动了杀心,“她去了哪里?”
“回皇上,玉真公主,往邀仙台方向走了——”
邀仙台是宫中最高的地方,原来是给国师观星象所用,离紫微宫并不远,玉真去那里……是要做什么?
百里明华和离王赶到邀仙台的时候,见那高耸几乎入天际的邀仙台上,站了一个衣袂飘飘的人影。通往邀仙台的木阶上,倒着许多尸首,百里明华正要踩着那些尸首上去,却被最上面的玉真望见了。
玉真披头散发,夜风吹的她宫裙猎猎作响,她低头往下来,身后那轮圆月照的她一袭嫩黄色宫裙雪白一片。
那群尸首上,站着一个黑衣的人,那人应当就是死士了,他对百里明华道,“公主有令,任何人不得上去。”
百里明华哪里会听这样的威胁,正要让人将他拿下之时,只听那死士道,“公主说,若有人上去了,她就带着六皇子,从上面跳下来。”
百里明华一下顿住脚步,他仰起头来,看到玉真正对他笑。
极是娇憨的笑容,隔着天渊的距离。
百里明华咬牙,和离王一起退了下来。
玉真的笑声传了过来,“我知道我走不出皇宫——皇兄,今夜的月亮,真好看呀。”
她明明是装疯,但说起来的话,却像是真的疯了一样。
百里明华恨她入骨,“玉真,你到底想做什么?”
玉真摇头,“我不想做什么,我只是不想皇弟不开心。”说完,她又像是被自己这虚伪的话逗笑了,“皇弟不喜欢你,所以我要带他走。”
百里明华仰头看着玉真,玉真低着头,像是随时会从那高高的邀仙台上翻身掉下来一般。
“从小,什么都是你的,因为你是长子,因为你是太子。”玉真掩着唇,她身上的缎带飘落下来,“我只是个公主,便只能听从父皇的话,嫁给不喜欢的人——真是不公平呀。”
百里明华看到那缎带竟然是红色的,那是他离开时,系在百里安脚腕上的那一条,“你要皇位?玉真——你把皇弟给我,这皇位我给你!”
玉真极是惊喜似的,“真的?”而后她大声的笑了起来,笑着笑着,有些喘不过气来了,歪着头靠在邀仙台的木栏上,“但是现在,我不要皇位了,我想要皇弟——你不会给我的。”
离王目光凛冽入刀,“我早说要杀了她。”
百里明华没有回答。
玉真张开双臂,那衣裳纷飞,有如落入凡尘的仙子。
“有时我也在想,我活着是为了什么,想要的,都不属于我,依赖的,却想要杀我。”
百里明华仰头看着她。
“四皇子,四皇兄——你为什么长着一张和我一样的脸?”玉真问出来了,但她又觉得答案是什么,并不重要,这宫中太多的秘密,她都无力去探索,“算了,都不重要了。”
玉真忽然回过头去,百里明华连忙去上那台阶。阻拦的死士,被紧随而上的离王一剑洞穿肺腑。
但两人终究还是叫玉真发现了。
他们上了一些,才看到倒在玉真脚旁的百里安。
百里安身上的红鲛绫,还是他们亲手缠上去的,只因那百里安,说了轻生的话。
“你们不许上来——听到没有!”玉真大声道。
两人不得已又止住脚步。
百里安身上一点力气都没有,因那长乐宫里有叫人提不起力气的药,他到现在,也只能倚靠着玉真,才能不至倒在地上。
玉真捧着他的面颊,“皇弟,皇姐没用,带你出不了宫。”
百里安看着眼前的玉真,玉真脸上滚滚落下的泪珠,叫他哑了声音。
“皇姐……”
玉真笑了起来,在百里安面前,她才像是当年那个梨涡浅浅的女子。
“既然不能带你逃出生天,那我们就一起死在宫里吧。”
百里安道,“皇姐,你不要做傻事……”
玉真看着他的面庞,撒娇一样的抱怨,“都怪你把我宠坏了,让我长大了,都找不到哪一个比你更好的男子。”
百里安的指尖颤抖一下,那是玉真的一滴泪落下了。
“别做傻事。”百里安道。
玉真却是摇了摇头,“我要叫他们后悔,也要叫他们痛苦。”她放开捧着百里安面颊的手,再度站了起来。
百里明华与离王都望着她。
“下去——”
百里明华和离王退下了台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