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青灰袍的小和尚跑过来,怀里抱着两把黄布伞,昂起头稚声稚气道:“主持,施主,要下雪啦!师叔让我来送伞啦!”
主持笑着接过伞,花尽问:“三日后是万法会吧?听说各寺的高僧都会来。”
主持笑道:“花施主筹修塔林,功德无量,可是你的身子虚弱,时逢冬寒,近日多有冷风夹雪,依老衲看,你还是以休养为要。”
时间已经过了晌午,麒麟庄的内院里,下人们忙的心慌意乱,人人都挂着一张担忧的皱巴脸。
廊庑下,正站着一个皱眉的男人,披风下的衣角被风吹起来,高高的一竖长影,身形雍雅。他带着清冽的眼神看着来人。管家赫中拢着袖子一脸担忧的跑过来:“南大夫!庄主没找到,这寒天里的又快下雪了,这可怎么办?”
“让人去找宋熙明了没有?”
“去了,说宋公子不在府上。”
南寻阖上了眼帘,深邃的眉宇间透着愠恼。再次睁开眼,说道:“没事了,他一会儿就回来了,先把炉子生起来。厨房的膳食准备了么?”
“准备了!午膳按您的日常单子做的,粥品今日还照常吗?”
“庄主出去一趟定是受寒了。”南寻抬头看了看檐外飘下来的细雪,无奈道:“今晚的粥品换成粳米,放上红枣和山药,莲子,杏仁,银耳,黄芪,丁香,生薏苡仁,记得先将黄芪放入砂锅内煎煮取汁去渣,再加入生薏苡仁煮一炷香的时间。”
管家点点头。又说:“今日饭后的果品仍旧是温霞庄温窖里的龙眼,苹果,凤梨,葡萄......”
“寒气未退,在立夏前这些都免了吧。你去药庐,让人将金桔和茱萸水煎出一服来。”
管家点点头,按吩咐全数记下了,拽过一个仆人差去厨房催午膳,自己就往药庐去了。
南寻深长的呼出一口气,继续看着渐渐大起来的雪花,忧绪万千。
副管家陈安提着袍前裾跑过来,对南寻说道:“南大夫,庄主回来了!”
“和宋熙明么。”
“是是是,还好是宋公子将庄主带出去的,小的们可是担心了好半天呐!”
南寻的脸色却撂了下来,刚要抬腿下台阶,花尽已经转过内院的月门进来了。
如絮的细雪随风斜斜的吹下来,花尽穿着一件月白色的系带暖袍,袖口絮扬金丝,滚着精致的云纹,有几片细雪落入他的领口,在白皙脖颈间融化,他腰间仍挂着一个装着药Cao的软绸香囊,一肩厚厚的紫绸披风对襟系着,将人裹得严严实实,他打着一把梅花疏离枝的纸伞,伞沿抬起来,露出一张略显苍白的脸,细长的眉眼中透着与生俱来,又对谁也不例外的清冷。
南寻常觉得,花尽的美跟女人不一样,女人的美尚可用花来形容,她们带着温和,轻柔,还有些善解人意。
而花尽不同,他的美是凛然的,有拒绝的意思,还有着毫不掩饰的冷情,遗世独立的淡漠。就像寒雪下的一株青竹,也不在意别人的欣赏,只冰霜自意的活着自己的。
面对花尽,南寻还是笑了,笑容像润玉一般的温和。
“我去了宏光寺。”花尽简单丢了一句,就往南寻身后的屋里走。
“你昨夜刚犯过病,以后可不能这么出去了。”南寻也简单洁的叮嘱了一句,又说:“寺中的膳食你不适合用,让厨房给你做了午膳,你......”
“我没胃口。”花尽走进了廊下,径直入屋。
“你胃不好,不吃饭不行。”南寻移步拦他去路,对管家道:“去让厨房把饭端来吧。”
花尽冷淡的将他推开:“你端正自己的位子,你只是我府上的区区大夫。”
南寻笑着看了看他,忽然弯腰将人抱起,对身后的管家回眼道:“还不快去?”说完便抱人进了屋。
花尽烦躁的挣扎了几下,气道:“你知道我不喜欢你这样!”
“可我喜欢这样的你啊。”南寻依旧温和的笑着。
“我平生最讨厌专蛮之人,你放下我!”
“整日筹足了心思想你好的人,怎么可能专蛮的起来呢?”南寻将人轻手放在榻上,稍看了一下他的脸色,轻声说道:“胃疼?把手给我,我给你看看。”
花尽将手冷一缩:“我习惯了。你下次若再当众逾矩,我便请你......”
“离开?”南寻不以为意,还是将对方的手强行拉到自己手里,他握着对那双凉y-iny-in的手,边号着脉边说道:“你早想撵我了不是吗?可是你不能,我若离去,他怎么办?他是你的一切,这世上也只有我能救活他。所以,你可舍不得我。”
花尽冷冷将脸转向一旁,心中一堵,猛烈的咳嗽了几声,原本就有些泛白的脸,一通猛咳之下,白的一丝血色也不剩。
他的手紧捂胃部,抓褶皱了衣服,眉头拧乱,疼得说不出话来。
南寻立刻起身,对外喊道:“管家!端药来!”
管家正在门外催丫鬟上菜,一听呼,立刻招呼人去取药!等药急赶着端来,自家庄主已经在床上蜷缩成了一团。
南寻将人扶靠在胸口,把药喂下去,又擦了汗,将人盖好被子后,才出了外间。
这时候宋熙明赶了过来,却被南寻拦在了外室,南寻问:“你今日为何带他出去?他现在哪儿也不能去,你不知道?”
宋熙明道:“你总是看管着他,可你知道他多想去宏光寺的万法会?”
“万法会?”南寻冷了他一眼:“我不让他出去,你以为是画地为牢?时令不利,他不能受寒,穿再多衣服又有什么用?他的身子现在是一碰就碎!你居然带他出去!他是去烧香拜佛了,佛祖保佑他了吗?能保他的,只有我。”
宋熙明也着急:“那阿尽他现在怎么样了?”
“还能怎么样,他脾弱气虚,又积患胃痈,当然是胃冷绞痛,生不如死了。”
南寻面无表情的说着,几句话听的宋熙明心中不是滋味儿,想入内探望,又怕打扰,一时忧急彷徨,南寻看在眼里,气也消了,他把那件紫绸披风塞还给宋熙明:“我何尝不想他游山玩水,纵使财倾天下却活在宅笼中,又有何意趣?但若非我这么小心管着,他三年前就该……”
南寻没说出口,生气也好,无奈也好,他比谁都在意花尽这条命。
晚间,南寻正在房中给窗口的那盆桴蓟浇水,管家赫中提灯正走过他窗外,见盆中的花叶茎葱绿挺拔,红色的花蕊上滚着水珠,就夸道:“南大夫这花养的真好啊!”
南寻淡淡笑道:“这也不是什么兰花,只是一株强脾健胃的药Cao罢了。”
赫中半懂半懵的点点头,又笑着说道:“药已煎好了。”
南寻将水勺轻轻放下:“我去吧。”
赫中过来的时候,就已经命人将药从药庐往庄主的住处送来了。
麒麟庄是北黎国第一庄,一个庄子的大小,同一城无异,庄内的居民和商铺都靠庄主养着。花宅占地更是有数百亩,在这数百亩的建构间,曲转亭台,回廊深锁,从以前的药庐走到花尽的留鹤阁,起码要小半柱香的时间,所以自打南寻一来,便将新的药庐改建在了留鹤阁的隔壁。
此时送药的下人已经将药送至庄主的卧房,妥善放在外间的紫檀花梨木的圆桌上,没敢擅动。
南寻端起桌上的药,走进卧室,紫檀木镂雕的四叠间里,花尽正披着外披立在窗前,看着雨夹着雪从青檐上簌簌打下来。只影单薄的有些孤寂,有一种看透了世间百般的无声厌倦感。
“怎么起来了?”南寻单手给他拢了拢衣服,要带他离开窗边。
“别碰我。”花尽躲开他的手。
南寻轻轻笑道:“你哪儿我没碰过?”
花尽脸色变了,几乎是低吼:“滚出去!”
“你喝了药,我就走。”
南寻不以为意,伸手要去扶他回床上,却被花尽挥手一扫,肩上的衣服也甩了地上,药碗应声碎地,他也只是冷淡的瞥一眼,背过身道:“我说过不用你费心了。我已让管家另寻大夫,我的病以后不用你cao劳,你只要做好无丝蚕的事就行。”
说完又靠在窗栏上猛烈的咳嗽,渐渐的嗓子都哑了,南寻平静的说道:“那晚是我轻率了,但若重来,我依旧会那么做。”
“你住口。”花尽回他一眼,眼里终于怒了。
“既然你再也不想喝我的药,不想见我,那我便顺了你的意吧,明日便离开麒麟庄。”
南寻说完捡起地上的衣服,给花尽披上,转身出去了。
刚出了门,花尽就追了出来,虽一直不肯开口,但那慌措又不甘的深情,已经表明了他追出来的目的。
南寻回头一看,见他追出来又弄掉了肩上的衣服,此时一副犹豫踟蹰的神情站在寒夜冷风里,唇色发白,虚扶着门框的手也在微颤。
他天x_ing孤高独立,可却挡不住这一身的病弱,旁人看来,花庄主多病之下寡言淡语,x_ing情冷僻,但南寻眼里的花尽,只是个孤芳楚楚,孤独应怜的心上人。
此时见他单薄的扶在门边,南寻心中一疼,又回身近前,将自己的外披解下来给他拢上,轻声说道:“好了,我不走了。”
花尽依旧没说话,只是用手抓紧了肩上的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