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熙明再进来的时候,是慌措的撞门冲进来的。
那时南玉早已离开,只留花尽一人失神错愕。他松松的拿着镜子,他的心事错乱的,甚至在知道锦鹤转世之身的答案之后,都没有什么冲动去证实什么?
赫中手里捧着托盘,放置一碟朱砂,和一支狼毫。
“庄主?”
花尽匀回神来,拿起朱笔,在镜面上写下了宋熙明的八字,他的手有些抖,平日好看的隽秀字体已经全然顾不及。
写完了字,他心情慌乱的放下了笔,宋熙明便慌忙冲了进来。
“阿尽!”宋熙明睁大了眼睛大喊,声音里是激动的颤抖:“阿尽......我方才做了一个梦,我梦见你了,我全想起来了......我梦见......”
“你梦见了什么?”花尽此时反倒是平静了。
“我梦见你跳下城墙的时候,把脖子里的琥珀交给我了......你说若来生有缘再见,将它交还于你......”宋熙明声音哽咽了,他艰难的走到花尽面前,扶着床沿跪下来:“我都想起来了,原来你就是我梦里的那个阿术,原来我是世子爷的侍卫,我是尹川啊......”
“你说什么?”花尽抓住他的胳膊,心里莫名的慌乱:“你说什么?”
花尽看向手边的镜子,只见镜子里隐约出现了一个熟悉的面孔,熟悉的让人足以痛悔三生的脸,朱笔写下八字唤出的,是南寻的容颜,他正带着温和的笑意,看着自己。
多温和的笑,刺的自己眼角像是被生生撕裂了一样的疼。
花尽不知哪来的力气,掀了被子就下了床,他拉开门冲出了留鹤阁,奔向了药庐。
陈安抱着披风也冲了出去,可是追到药庐,里面已经空无一人。
“南寻去哪儿了?”花尽几乎急疯了,抓着扫院的下人慌张的问。
下人可从未见过素若无波的主子这般形容,一时间结巴起来。
赫中正找过来,急道:“庄主,庄主,刚刚南姑娘,带着南大夫离开了......”
花尽立刻问:“去何处?去何处了?”
“说是回赵国......回乡。”
“备马车,出城去追!”
赫中不敢耽搁,赶紧让跟来的陈安去准备,自己要劝住庄主可不能趁病追去,只是还不待他开口,花尽便已拿过陈安手里的披风先一步冲在了前面。
车一路追赶,花尽在车中不断的咳嗽着,他掀开车帘去看,又一股寒冷的劲风涌进鼻腔,刺得他几乎要将肺里的血咳出来。
一转弯忽看见南玉的马车了,赫中连忙趴出车门大喊:“南姑娘!南姑娘停车!南姑娘快停车!”
南玉充耳不闻,反而加了一鞭。
赫中大急:“南姑娘!我家庄主在车中,您快停停吧!庄主快撑不住了!快停车啊!”
“吁——”南玉终是将缰绳勒住了。
赫中扶着花尽下车,人从车中下来,已经快不行了,脸色惨白,清寒天季里,呼出的白气都快看不见了。
他什么话也不说,只是任由着赫中将自己扶上南寻的马车。
要掀开车帘,南玉拦住了他,她偏头不去看他,低声说道:“知道我哥为什么此时回来吗?”
花尽没说话,只是眼睛直直的看着半开的车帘里,心都凉了。
“因为我哥他想临终前再看你一眼。可是他到临了了,又交代......不要让你看到他死去......所以我劝你还是别看了。”
花尽拿开了南玉的手,颤抖着去将车帘掀开,自己进了车中去。
放下了车帘,车中只有他们两个人。
花尽将南寻抱进怀里,什么话也不说。他的身子已经凉了,隔着衣服,一直凉到了自己心里。
南玉隔着车窗,默默流着眼泪,转身走开了。
这时花尽却掀了车帘坐了出来,抓起缰绳,驾跑了马车。
赫中一看不得了,赶紧跳上车,也追了上去。
而南玉只立在原地怆然的看着,没有再追。
花尽将车驾到附近的梅山下,用尽了今生最大的力气,将人背出了马车。
他要将他背上这座山上去,去看未及凋谢的红梅。
“锦鹤,我陪你看红梅......”花尽踉跄的背着南寻往山上走,声音哽咽:“锦鹤,我很喜欢你送我的琥珀......我没有生气,我只是不想你替我去死......为何你前世弃我而去,今生又弃我不顾......为何你总让我苦苦追着你,寻着你?为何你总是听不到我最后想说的话......”
花尽跌倒在山腰上,他和南寻躺在一起,将披风盖住他,他疲惫的闭上眼睛,感觉这初春的时季,又下起了小雪。
这天地悲怆,人海茫茫,命运造弄,生死无常。
他们今生,在生死刹那间错过。
等到赫中赶到山下,拼了命爬上山腰,雪几乎已将二人的衣发覆上了薄薄的一层,他一看之下惊慌心悸,慌忙去抚起庄主。
只可惜,而两人都已经没了气息。
南玉最终还是带了南寻回赵国,她遵循了宋熙明最后决定,将二人葬在了江令府附近的秋暝山上。
她握着那只琥珀坠子,时常在想,若是真有前世今生的记忆,若再有一次机会,下一场来生,他们会换作谁来寻谁?
☆、第55章 犹记公子之金鹿
西延君侯安城敬被奏发有蓄兵谋反之心,其子安寻亦入京为父求情。
天子冷酷威仪,谁敢与之还价?然而安寻亦身边那个白衣男子却引起了君王的注意。尽管有人认出那是有苏大公子,苏己楼。但谁也不知道,他与君王之间曾有着爱恨交织的过去……
(既然又送上门来了,朕还会放你走么?)
“苏己楼,朕从未负过你,你却敢背叛朕!”
“......你有负天下。”
☆、第56章 帝心
肇越五年,业亡。
随着“津渭之战”携风雨之势而来,大业的旗帜终势轰然倒下。东原军的大纛在风中猎猎招摇,驻守华歌的最后兵甲前徒倒戈,气数纵横了七百年后的煌煌大业,从兹伊始,终于湮灭在这盛火与暴雨交叠的历史一页。
铅云沉沉自天际压过来,酝酿的暴雨随着叛军倾势到来,却无法淹灭皇城燃了四日的大火。
大雨倾盆而下,他一步步登上数十丈高的城楼,玄色华服依旧如他不改的气势般震慑威仪,这是他帝王的象征,是他于国亡之际,在死亡和屈膝之间做出的选择,他选择死亡,期盼已久的死亡。他有自己的高傲,那个人,也曾说过他高傲。
脚下的土地已血流支离,这里原也是一片沃野,这是他的天下,原也是靡坚不摧,厉兵秣马……
他唇起轻笑,万恶朝宗集帝心。投火焚心可以消除世人为他定下的罪恶么?不,他不屑。
他站在高高的城楼之上俯视苍生。他,依旧是一位孤冷君王。
高台之下,残垣断壁,一片烟火海,投火焚心,不为谢罪世人,他无罪!但是,只要再往前走一步,骄傲的纵身一跃,他就可以见到那个人了。
世人皆说他怡色误国,无人知他的江山只愿为一人而亡。
史册只留他残忍暴虐,无人知他只将宽恕留予一人。
后世为他留下最多的定义便是暴君。可是,他叫帝心。天下不懂,孤独一世的君王。
☆、第57章 觐见
—— 事情的始末梗概大约已经随时间溟灭,又或者,它从未为人所知晓。
六月的华歌,物什繁华,盛景昌荣。
雍王世子安寻亦献宝朝业,煌煌威严的金殿之上跪拜君王。
众臣执圭肃立两侧,有臣子小心抬眼看了看高座之上的君王,不禁要为这位西延世子捏把汗,他要与之讨价还价的人可是帝心,y-in晴不定的君主。
雍王一事有不臣之嫌,此时这安寻易来见,到底是福是祸,未定。
帝心偏倚在金碧华实的高座上,冷冷的唇角勾起一个不屑的幅度,不悦的眼神随意向阶下的人扫过一眼,目光落在苏寻亦身边的那人身上,他的眼神变得更加森冷。
话虽是对苏寻亦所说的,但他的眼睛却一直盯着那人。
“人言雍王安城敬之长子安寻亦才貌卓然,今日一见方知,安寻亦果不负美誉。”
安寻亦俯身拱手:“诚谢陛下圣赞,臣羞不敢当。”
帝心冷哼一声,视线依旧未移安寻亦身边那白衣人一瞬,反倒是越盯越冷,只问:“你来所为何事?”
安寻易俯身:“罪臣之子安寻亦,前来恳求王上恩准家父释归故里。”
帝心冷冽寒星般的眼眸一偏,终于将视线转向安寻亦:“给朕一个理由。”
“启禀陛下,家父并无谋反之心,此间定有梗结,希望陛下能与时日证明西延对大业的忠心……”
“能与时日?”帝心冷笑出声,随后森森跟上两字:“不能。”虽无怒气却也无情绪,只不容拒绝。
安寻亦救父心切,闻之便跪下,身旁的白衣人自然也跟着跪下,帝心见了那人的动作,目光倏的一寒,再眯起眼睛看向那人的表情,那人无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