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里安摇头,现在都入了夜了,他还以为罗闻佩会留在宫中,“你怎么回来了?”
罗闻佩走到床边来坐下,“玉真去长乐宫见你母妃了,我一个男子,也不方便在后宫之中走动,就提早回来了。”
百里安因为坐起来,搭在肩膀上的薄被滑落了下去,罗闻佩伸手替他拉了起来,“厢房的床睡不习惯吗?”
“嗯,这边床大一些,所以……”百里安肯定不会说自己是叫那白苓吓过来的,“我回去睡。”说完就要起身。
罗闻佩伸手拦住他,“那就在这里睡吧。”
“那玉真……”百里安迟疑。
“公主应该明早回来。”罗闻佩道。
百里安这才宽心,他裹紧薄被,“德妃的病,没事吧?”
罗闻佩道,“今日去见德妃,我看她气色尚好,应当没有什么大碍。”
百里安更想问柳青芜。当日柳青芜让他冒险出宫,自己呆在宫里应付,也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
罗闻佩看他神情郁郁,安抚道,“我听德妃跟公主提到你生病的事,宫中到现在应该还没有人发觉。”
百里安是有几分担忧柳青芜,但更多的是被叫醒的困倦。但他又不好和罗闻佩说,强忍回去了一个哈欠。
罗闻佩撑着胳膊坐在床上,又低着头,墨发柔顺的披在肩上,心中涌出无限爱怜来,“你不要担心。”
百里安‘嗯’了一声。
两人又坐了一会,因那昏黄烛火,百里安那睡意又浓了几分,“有劳驸马还特地来告知我。只是天色不早了……”
罗闻佩道,“你早些歇息吧。”
百里安听到这一句,安心了一些,他躺了下去,往床榻里面挪了挪。
罗闻佩弯唇一笑,在床边解了衣裳,也躺了下来。
百里安眼睛一闭就要睡着了,但他始终感觉自己被一道目光注视着,他只得强忍困倦的睁开眼,看到一旁的罗闻佩果然看着他,“驸马睡不着吗?”
“嗯。”
罗闻佩这么看着他,百里安也睡不着,“那我陪驸马说说话?”
“好。”
百里安听到他说了一声‘好’字,但迟迟没有等到他开口,于是就自己开口道,“和驸马相识也有一段时日了,却还不知道驸马喜欢什么,想陪驸马说说话,都不知道从哪开口。”
“你想说什么都可以。”只要是你说话。
百里安听他这么一说,更不知道说什么了。
罗闻佩看他一副为难神色,就道,“算了,今日时辰也不早了,改日有机会再同六皇子聊一聊。”说罢,他伸手又替百里安将薄被拉上去一些,“睡吧。”
百里安知道礼尚往来,他掀开薄被一角,将罗闻佩也盖住。
罗闻佩轻笑了一声,翻过身来,闭上了眼。
没了那目光的注视,百里安总算可以安心阖眼了。
也不知睡了多久,百里安感到身旁又有异动,睁开惺忪睡眼,看到身旁的罗闻佩已经起身了。罗闻佩已经披上外衣,看裹在被子里的百里安睁开了眼,就俯身在百里安耳畔,小声说了一句,“公主回来了,我去外面接她。你再睡一会吧。”
百里安这两天都没睡好,听到罗闻佩安抚,就又闭上了眼。
阖眼不过片刻功夫,百里安迷迷糊糊的察觉到床榻动了一下,他以为罗闻佩回来了,嘟哝了两句,便又钻进被褥里。但那坐到他身旁的人,却弯下身来,在他耳边道,“皇弟。”
这一声如梦似幻,百里安一下分不清是梦境还是现实。
坐在他身旁的那人看百里安好眠的模样,赶来时候的满心愤懑竟在这一刻都淡去了。
被夜风吹的有些冰冷的手指轻抚百里安的面颊,百里安不耐烦的将那手挥开,但有一只手掌又覆在他的面颊上。
百里安蹙着眉头睁开眼,眼前的人只有一道模模糊糊的轮廓,因为眼中有一层雾气的缘故,他睁开眼许久之后,才看清面前人的相貌。但这看清的第一眼,就叫他瞬间清醒过来。
“皇兄!”
百里明华鬓发有些乱,不知是叫夜风吹的,还是怎么,一双眼中也看不出他此刻的情绪,“和我回去。”
百里安手脚并用的从床榻上爬起来。
百里明华也不说别的话,见他醒了,就将闹他的手收回去,坐在床榻旁,望着百里安的眼颇有些冷淡。
百里安不知道百里明华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眼前明明还是驸马府的场景。
百里明华也没有问什么,抓住百里安的手腕,将他从床榻上扯下来。
百里安脚上靴子都没来得及穿,就叫那百里明华从房间里拽出去了。
罗闻佩站在门口,百里安赤着脚被拉出来,一双眼看着罗闻佩,想问他些什么。走在前面的百里明华此刻回过头来,正好瞧见百里安望着罗闻佩的目光,手上的力气忍不住大了些,根本不等百里安问出一句话,就将百里安从驸马府里扯了出去。
驸马府门口,有四五个侍卫模样的人,各自手上都牵着马。百里明华带着百里安上了马,就策马往皇宫而去。
路上正巧遇见打更的更夫,百里安才知道现在已经是三更天了。
百里明华知道百里安赤着脚,揽着百里安的腰身,让他侧着身子坐在马上,一手则抓着缰绳,目光直视前方,看也不看百里安一眼。
百里安却被他揽在腰上的手,勒的有些难受。但他在此刻,一句话也不敢说。
他和太子相交这么些年,怎么会不知道太子现在是在生气。
至于为何而生气,他今夜回来,百里安就猜得到。
百里明华带着百里安一路回了东宫,到了东宫外面,百里明华就松开了百里安的手,自己径自进了房间里。
百里安还赤着脚,地上又凉又扎人,太子又没有说话,他站在门口不知该如何自处。
百里明华走到门口,意识到百里安没有跟上来,转过头道,“进来。”
百里安跟在他身后。
东宫里的奴才都是认识百里安的,见着宫中久病的六皇子忽然这副穿着出现在东宫门口,也不敢生出任何疑问。
百里安在马上吹了半天夜风,再大的睡意此刻也没有了,他跟着百里明华进了书房里,眼看着百里明华当着他的面,将挂在墙上的画卷取了下来,从中撕成两半,丢在百里安的脚下。
百里安垂着头,“皇兄……”
百里明华听他这一声,怒极反笑,“你还当我是你的皇兄?”
百里安怯怯的抬起头来,太子他巴结了这么些年,才换来的一句皇兄,若是因为什么事惹翻了,那可真是亏大了。
“我当你病在长乐宫,为你忧心忡忡,你倒好!”百里明华撕了一卷画,才稍稍平息了一些。
百里安连什么情况都不知道,他千防万防,防着何朝炎别去玉真那里捅娄子,却不知道玉真入宫,转眼就把太子给招来了。
他也不知道玉真和太子说了多少,听到太子声音扬高一些,就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百里明华见到他跪下来,几步走到他面前,“我让你跪了吗?”
百里安伏在地上。
百里明华一脚踩在百里安眼前的那幅画上,还狠狠碾了碾,“玉真不想嫁人,你就替她去嫁。她若是要你死,你是不是也要去死?”
那话中酸气冲天——事实上,在百里明华知道那一日,是自己亲手送百里安去驸马府之后,那酸涩和嫉妒就怎么也停不下来。
百里安听百里明华质问,心中也有些惊慌,“皇兄……”
“我把你当我的弟弟,百般爱护和照料,你口口声声叫我皇兄,可曾在心里真的把我当兄长过?”百里明华自成年后,就没有动过这么大的怒。还是对着百里安。
百里安道,“我一直把皇兄当做至亲……”
百里明华俯下身,抓住百里安的下颌,将他的脸抬起来,一双眼冷厉如刀锋,“至亲?你替玉真出嫁,连我也不说——从前我信你对我有真心,但这一回。”百里明华见着百里安这张脸上的怯弱神态,心里软下一些,但他还是堵着一口气,“你让我怎么信?”他一想到这段时日为百里安日日愁肠百结,而百里安却一直躲在宫外,连一句实话也不对他说……他就觉得,自己有些克制不住什么了。
百里安看百里明华神态,知道他这一次是气急了,他也不知该如何解释,再百里明华愤然转身之后,他就伏在地上啜泣起来。
百里明华背着身,一副不为所动的模样,藏在袖子里的手却收紧了。
“皇兄,我当时是想同你说,但我怕有朝一日被人拆穿——到时你若为我说话,那些针对你的人就有了话柄。”百里安这一句话是真的。百里明华虽然是太子,但宫中皇子甚多,在皇上未传位之前,还有数不清的变故。
百里明华听到百里安所说,袖中紧握的手松开一些。
百里安也不知道玉真和百里明华说了多少,他连求情都不知道从何开始,只能伏在地上那幅撕成两半的画上啜泣。
“你是觉得我会不帮你?”百里明华的声音还是冷的。
“我是怕皇兄帮我。”百里安以手背遮着眼睛,看到百里明华侧过头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