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王虽然确实想震震太常寺,但万没想到是这个震慑法,一愣之下贞人已狂涌到道场门前撞门。都勒纥还没反应过来,谨记来之前端王反复告诫的要威严,下了轿厉声叱骂:“跑什么?慌慌张张地,不成样子!”
他一过去,贞人们的惨叫声立刻高了一个八度,吓得屁滚尿流。来不及取钥匙,他们就用身体硬撞开,狂叫着逃跑。人流呼啦一声作鸟兽散,几分钟就跑得干干净净,徒留端王一伙和昏倒的太祝,大眼对小眼。
哦对,还有国舅爷,目瞪口呆盯着都勒纥,一脸的怀疑人生。
贞人跑了,太祝晕了,太常寺完全失去了战斗力,只能由端王和坚持唯物主义信仰的国舅爷收拾狼藉。法事是做不成了,只得CaoCao收了个尾,将先皇棺柩运到祖庙先停着,等太常寺缓过来了再择吉日入土为安。国舅爷向来不信什么神神鬼鬼,诈尸?不存在的。他一边忙乎丧事,一边惦记着国师那边,第一时间派人去查探国师棺柩,但还是晚了一步。棺材好端端摆着,尸身却已不翼而飞。
探子问是否还要再找,国舅爷哀叹一声,说都回来吧。这场仗打得太被动,现在又丢了关键物证,到时候端王那边说国师神功大成死而复生,他也只能干瞪眼。就在鸣金收兵打道回府的当口,国舅爷突然想起件大事儿:“二殿下呢?”
属下面面相觑。刚刚一片混乱,又是治丧探棺两边跑,竟没人注意到高欢丢了。国舅爷当时就急了,在他眼中这孩子向来是乖巧听话的,从来不惹事,他能去哪儿?
心瞬间悬起来,国舅爷赶紧遣人去找,谁知派去的人还没出门,高欢自己回来了,披着小白貂,岁月静好的模样。
国舅爷皱眉:“哪疯去了?多危险你不知道?”
高欢笑得可甜:“唔……内急。”
他其实是偷偷去见了一个人。那人一袭青衫,面无表情地拭去他的泪痕:“殿下节哀。”
高欢虽然哭得小花猫一样,但纯是完成任务,心里其实并没什么波动。被人一哄他来劲了,一头扎进对方怀里呜咽,眼泪啪嗒啪嗒掉。
冯陵意还是那句话:“殿下节哀。”
高欢装不下去了。他仰起脑袋,理直气壮地反问:“你都不可怜我的吗?”
冯陵意不理他,他气鼓鼓擦了一把鼻涕眼泪,毫不客气地道:“你挨哥哥揍了没有?”
“没有。”
“哇,失望。”高欢道,“那你一定给他cao了。”
冯陵意垂目不语。
“冯先生,你这个人真假啊。”高欢冷笑着,用力地戳他胸膛,“这里面装着什么y-in谋诡计呢?我要是哥哥,就把你铐起来,不让你到处发s_ao。”
冯陵意只道:“殿下再不回去,国舅要着急了。”
“哦,赶我,都一夜春宵了,还叫我殿下?”
“那叫什么。”冯陵意低头瞧高欢,撩起他散落的碎发掖到耳后,声音沙沙的,勾得人痒。“嗯……囡囡?”
“听不懂,你是不是骂我。”高欢皱皱鼻子,“什么意思。”
“闺女。”
高欢嘲笑道:“乱认亲,谁是你女儿?”觑着拂过他面颊的手指,似笑非笑道,“冯先生又在释放魅力了,我得小心点儿。”
冯陵意垂下手:“有么?”
“有没有你心里清楚。”高欢笑嘻嘻道,“可怜我的傻哥哥,头上绿得能跑马了呢。”
在国舅面前靠装乖蒙混过关,高欢回了宫。一路倒是很消停,就是从软轿里出来的时候把宫女吓了一跳,他不知怎么想的把头发散开了,乌云般半掩着脸,一晃眼还以为是时光倒流,十多岁的云莅俏生生下了车。
只是瞬间的恍惚,宫女醒过神来,知道这位主子有点疯疯癫癫的,赶紧拉进屋:“殿下快扎上,让人看去该笑话咱不体面了。”
高欢道:“你去拿面镜子来。”
宫女安顿他坐下,依言去取了铜镜来。高欢对着镜子拨弄头发,细细打量自己,镜中映出一张雌雄难辨的少年脸庞。他左瞧右瞧,道:“我看着很像小姑娘么?”
宫女支吾道:“殿下还小,长大了自然英姿勃发。”
高欢道:“你何必哄我。在缙国他们都这么说,今天又有人提,大约确实像。”他不自觉地掐着手心,脸上却还挂笑,全不在意的语气,“那些人玩心上来,还叫我换上罗裙陪酒,肆意凌辱。到别人地界了,谁还认你皇子公主,就是件玩意儿。”
宫女听得揪心,忍不住出声道:“殿下……”
“是不是很心疼我?”高欢咔嚓扭过头,一脸兴奋,哪还有刚刚强作笑颜的样子,“怎么样怎么样,够可怜吗,要不要再加点料?”
宫女:“???”
“我觉得可以。”高欢两眼放光,“下回找人试试。”
冯陵意回去倒是没引起什么s_ao动,高棣趁人不注意,偷偷捏了捏他小指:“老师是不是累了?今天太折腾。”
“还好。”
高棣眼睛很亮,望着他笑,小声道:“以后咱们就少了块心病。之前那么苦,如今终于看出点希望了。”
冯陵意道:“嗯。”
他一直这样,高棣并没觉出有什么异常。杂事很快处理完,两人回端王府,共坐一辆轿子。外人看不见,高棣就放肆多了,幼稚地拽他袖子玩,伸进去摸他的手,絮絮说些家常。高棣之前过得太惨,不要说坐轿子,连见到的机会都不多,如今大模大样坐着,自然要生出些感慨,说与冯陵意知道。
漫无边际地闲扯一会,王府到了。两人下轿,高棣瞥见冯陵意前襟上沾了根线头,随手捡去。本来想扔了的,捻着觉得柔滑不似线头,就多瞧了一眼:白而细软,像是什么动物的毛。
高棣心头一沉,突然知道这是什么了,喉间哽得难受。冯陵意发现他落在后面,回头看他,高棣换了副若无其事的面具,笑道:“走神了,这就来。”
那根白貂毛在风中打了个旋儿,消失了。
第二十四章 。
严隼琢磨着做点生意。
不能坐吃山空啊。他有打铁的手艺,以前起不来他归结为没本金,如今有点钱了,得折腾折腾。他打听了一下行情,那人说:“现在实在不太平,你有关系么?没关系做什么营生?”
严隼道:“试试呗。”
“那你得打点好,再雇几个胡人撑门面,对外说是老板。要不然,半夜就让人砸了铺子。”
严隼很震惊,感觉自己跟社会脱节了。他说:“说砸就砸,不是犯法么?”
“是犯法,你去告?”那人斜睨着他,“都是些地痞流氓,怪汉人同他们抢饭碗,见人好就要打砸。真告起来,正经胡人虽看不惯,也会为本族撑腰,你如何赢?就算赢了,你生意还做不做了?”
严隼怏怏回去。吴钩忍不住笑,觉得他像个被生活压弯了腰的劳碌小老板,全无之前贼头子的慑人气场了。
他说:“年景不成,我看顺民做不得了。”
吴钩道:“不如打家劫舍。”
严隼搓了一把脸,道:“只怪我不读书。读出来的都发达了,我有个哥们考了汉区第一,现在过得不知有多滋润。哪像咱们,过街老鼠。”
吴钩听过这哥们的全套故事,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严隼讲来说书一样,非常传奇。刚开始他还当个事讲,后来就成为死囚扎堆聊天时的保留节目了,活得灰暗、扭曲、残缺不全的人们围坐在毕剥作响的火堆边,专注地听着另一个人完美的人生,不厌其烦地追问每一个细节,怎么听也听不够。每次听完,死囚们都像发了一场大梦一样,感慨着,唏嘘着:“真牛逼,文曲星下凡这是。”也有人懊悔:“我小时候念书也好,就是贪玩,要不也能不错。”
严隼就笑骂着赶他们回房睡觉:“撒泡尿照照,人家的是脑子,你这叫猪头,能比?”
“要我说,都是命。”吴钩道,“我弟弟,追着打着让念书,找算命的改名,屁用没有。”
看严隼还是愁,他拽了人一把:“走啊,街上逛逛去,往后这繁华可见不着了。”
“喝花酒?那我得换身行头。”严隼换衣裳,吴钩抱臂瞧着,嘴边带点笑。严隼道:“美滋滋的,笑什么呢?”
“只是突然想,你要是一直老实做铁匠,如今约莫也是这般光景。”有点小钱,没啥志气,忙忙碌碌的升斗小民。
严隼笑,丢给他一根发带:“把你白头发扎扎,再惊着人家姑娘。”
看起来是殊途同归,可经过的那些风波,沾过的那些血,到底刻进了骨子里。就像满头白发,黑不回去了。
周容也在逛街,准确地说是买菜。今天终于得闲,和玉吵着要吃炖排骨,他就出来买点精排,回去炖给傻东西吃。
其实和玉也没那么想吃,撒娇而已,顺便找个由头对他发花痴。和玉是自带滤镜的,就算周容做了锅碳他也能夸得天花乱坠,何况是拿手菜,一定要吃得肚子溜圆,把周容捧得飘飘欲仙才好。每日一捧,既满足口腹之欲,又能巩固感情,何乐而不为。
r_ou_铺人很多,他买了排骨挤出人堆,猝不及防地被叫住了:“阿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