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那又怎么样呢?他怀里换了新人,比她有用,比她年轻,比她好看。很快他也将掌握新的权力,老皇帝已经超度,国不可一日无君,登基是早晚的事。哪有一国之君和n_ai妈厮混的?
他可以给她封个诰命夫人,她如果有子嗣,也可一并关照享福。不巧她死了,那就厚葬,也算仁至义尽。高棣这么想着,越发觉得冯陵意简直省心极了,不要钱,不要地位,也不会留种。他要是女人,在后宫里给他腾个位置,少不得费一番脑筋;但他是男的,本来也不能娶,所有这些烦心事就全免了。
啊,真好。柴在火炉里毕剥毕剥烧着,空气干燥温暖,混杂着木头的香气。窗纸上蒙着水雾,光在地上映出窗格的模样,细小的灰尘在阳光里跳舞。不用躲躲藏藏,无需担惊受怕,无比暖和、惬意的冬日早晨。
还有人送饭。冯陵意端着托盘进来,在床上支起小几,摆上饭菜。高棣要被甜死了,赶紧坐起来接过,看到冯陵意衣冠整齐,随口道:“老师要出门吗?”
“开会。”
莫不是商量登基的事了?高棣飘得忘乎所以,所幸还记得不要露在脸上,只连声道“辛苦”。果盘里鲜切了果子,他夹了一颗,喂给冯陵意:“老师早点回来。”
冯陵意“嗯”了一声。高棣看他冷冰冰的模样,又想动手动脚了,坏笑着伸手到他胸前乱摸:“我的小老虎呢,带没带?”冯陵意站着不动让他摸,看了一眼那只肆意妄为的手,道:“你喜欢?”
高棣仰脸笑道:“当然了,老师哪里我都喜欢。”胳膊往下滑,揽住他的腰,往自己这边一搂,“老师也喜欢我,是不是?”
阳光洒在他脸上,明快的少年神色,近得连脸上细细的茸毛都看得清。那双眼睛里,纯然的欢悦像簇小火苗一样跳动。
冯陵意没正面回答。他拍拍高棣手背,示意他松手:“吃饭。”
高棣以为他害羞,乖乖捧碗埋住脸。刨了几口饭,道:“老师,我昨天做了个梦。”
冯陵意正在穿外衣,没回头,道:“梦见什么。”
“特别奇怪。我梦见你从结局开始,倒着写一本书。”
冯陵意动作僵了一下,随即恢复如常。他什么也没说,关上门,冽风呼啸,洗去最后一丝暖意。
周容跟和玉也被叫去开会。路上碰见王府副统领哈阔,挂着黑眼圈,看着很疲惫,和玉就关心了一下。刚说两句,负手走在前面的悉罗桓听见了,回头冷笑:“这是没看见我。”
和玉没想到他挑理,有点尴尬地道:“没有没有,还没来得及……”
这句又不知戳痛了哪里,悉罗桓停下不走了,声音拔高:“天天来不及,躲着我呢?”
他眉生得挑,似笑非笑地一扬:“小世子不喜欢我可以说一声,我不过来碍眼。玩y-in的,没意思。”
后一句显然不是说和玉,指桑骂槐,剐他身边人的骨头。
周容盯他一眼。和玉赶紧过去扯悉罗桓,竭力打圆场:“没有的事儿,我天天找你好不好?缠着你,烦着你。”
悉罗桓不让他掺和,把人拉到身后,和周容正面杠:“那王妃的枕边风真要把我吹死了。”
此话一出,和玉不用看就能想象周容的脸色,一定精彩至极。
“悉罗大人,有话不妨直说。”
悉罗桓冷笑一声,上下打量周容:“行啊,我就想听听你在背后说我什么了,怎么挑拨离间的。”
和玉急声道:“他真没说!”
悉罗桓点点头:“你行,还护着他,领着他见太子,见国师,跟王爷呛声,你知道他是什么人吗小世子?王府上下有人搭理他吗?我烦他,顾文章烦他,人家冯先生也烦他,里挑外撅,谁不烦他?合着我们都有问题,就他受冤枉!”
和玉还要说什么,被粗暴地打断:“我知道你想说什么,误会,是不是?我误会个屁!昨晚上我领人去五味楼,朝臣扎堆商量怎么对付咱端王府,带头的就是他那个狗屁老师!就这种人,你居然听他的,怀疑我?居然领他见这个见那个,什么都跟他说?把你迷得晕头转向,他到底想干吗,你问问他!”
和玉咬牙道:“……都是我自己要见的!他从来没说要见谁,从来没说!”
悉罗桓道:“你是真蠢。周公子,你他妈要是个男人,咱就把话挑明了:你拿话点过他没有,装可怜没有,利用他没有?你不是臭清高吗,使这种招骗他,要不要脸?”
和玉急切地看向周容,他需要看到他否认。
但周容让他失望了。
他说:“利用了。”
跟上次吵架一样。很自然,不愧疚,没什么表情。
周容说:“至于我见了谁,做了什么,悉罗大人如果好奇,不妨问问小世子。”他看着和玉,笑,“我走到哪,小世子就跟到哪监视,竖着耳朵听我说什么,生怕漏了一句。还装瞌睡,觉得我看不出来,是么?”
和玉微张着嘴,怔怔看着他,一句话都说不出。
周容平静地行礼:“端王府不欢迎我,我一直都知道。这会我开不开也无关紧要,那就先告退了。”他转身要走,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回头看了和玉一眼:“傻东西,你真不傻。”
和玉没哭,也没追周容,眼神发木。悉罗桓让手下把他送回去,一扭头看见冯陵意了,不出声地在边上站着,也不知道看了多久。
悉罗桓笑了笑:“冯先生,一起?”
冯陵意“嗯”了一声。手下识趣地退下,悉罗桓做个请的手势,两人结伴往开会的慎独堂走。
暴怒潮水般褪得干干净净,悉罗桓冷静得异常,仿佛刚才的激动都是装的。他负手走在冯陵意旁边,笑道:“冯先生,我一直在想,今天是不是给你当枪使了。”
冯陵意道:“若能除掉他,悉罗大人不是也少了块心病。”
“恐怕不易,小世子必会百般阻挠。”
“有外心,早晚会现出形迹。”冯陵意望着绵延积雪,语气平淡,“上次他侥幸被世子保下,不会有第二次了。”
冯陵意回来的时候,高棣正在削苹果。他实在是不会削,一整个抱在胸前一刀一刀片,像在凌迟。看见人进屋,他放下苹果,眼睛亮了:“老师,怎么样?”
冯陵意脱下外衣,抖抖雪,挂起来:“没什么。”
高棣手上沾了苹果汁,用手背揉揉眼,笑道:“那就好,我不知道怎么回事,今天眼皮总是跳。”他给冯陵意拉开椅子,接着埋头对付苹果:“用刀削还不如我啃掉皮快。老师,你说他们家多有钱,大冬天还有苹果吃,我什么时候都吃不着。”
冯陵意没说话,坐过去,握着他的手削。冯陵意的手温热而稳,削出来一整条皮不断,高棣非常惊叹,摆弄着苹果皮道:“老师,你经常吃?你也很有钱了。”
冯陵意没接话茬。他切了一大块,用刀尖扎着喂高棣:“刚才开会,说昨天有个朝臣上书,要求重查先皇死因。”
高棣嘴里被塞得鼓囊囊的,皱起眉头,含糊地问:“然后呢?”
“昨晚他和故旧见面,王爷就把他们请到王府坐坐,关照两句。”冯陵意再切一块给他吃,慢慢道,“听说折子写得很凶,不过都是些闲官,也不很要紧。”
高棣听了,也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肯定又是那边捣鬼。这点小事也值得折腾你一趟,搞得紧张兮兮,正事他反而不着急了。”
冯陵意看他一眼:“你着急了?”
“也没有……”高棣下意识否认,对上冯陵意的眼睛,尴尬地咳了一声,“呃……有一点点。”
冯陵意垂眼道:“你那么想当皇上,皇上是做什么的,你知道么?”
高棣老老实实摇头。“真不知道。但是我不当皇上就会死,而且就算我不当皇上,也不能让高欢当,不能让他压我一头。”
“还有呢?”
“住大房子,吃好吃的,有很多很多人围着。喜欢谁就对谁好,不喜欢谁就杀了,不用看人脸色。”高棣笑着叹了口气,“真没追求是不是?我不是明君,我知道。”他看着冯陵意,抿着嘴儿笑,“我就想咱俩好好的。”
“就咱们俩?”
“是啊,谁对我好,我就对谁好。”高棣也切一块苹果,喂给冯陵意,“老师,我有时候犯驴,惹你生气,但我心里拎得清。别人对我好是利用我,那我也利用他们;你不一样,你什么都不图,只有你真心疼我。”他抬起眼,对着冯陵意坏笑一下,压低声音道,“所以我也真心对你,咱俩合伙骗他们。”
“真心?”冯陵意眼睫颤了颤,道,“真心最不值钱。”
“你图真心,不如图别的,权力,钱,容貌。这些东西拿不走。不然,真心没了,你就什么都没了。”
高棣沉默一小会,笑道:“老师,我觉得你有故事。”
“不过话不能那么论。人活一世,如果一个真心盼你好的都没有,那也太悲哀了。”高棣笑笑,将最后一块苹果切给冯陵意,自己啃果核,“老师,你想不到被所有人排斥厌恶的滋味,刚开始你很气,很委屈,但后来,连你自己都开始否定自己。你觉得活着没劲,净给人添堵,臭虫一样苟延残喘,真的,你会很想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