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王脚下一绊,提醒他:“这人本王磨了三年。”
荣郡王眼睛一亮:“难怪他心怀怨怼!”
端王:“……”
让人把两个送信的拉来,荣郡王愉快地开始抖脚。反正只有两个人,不是你就是他,找不出来干脆一锅端。自觉考虑清楚,荣郡王让底下俩人先自我辩解一下,显示他还是讲理的。
俩人的表现对比惨烈,判若云泥。也速齐直接就心态崩了,面如土色,抖如筛糠,满头大汗地匍匐着。而周容很扎眼。他没有半点要跪的意思,作为唯一一张汉人面孔,他站得很直,很冷静,很稳。他甚至还微笑着,那笑容实在是很温顺谦卑的,但放在这儿不谦卑,没人会在被审问的时候发笑。
然而周容微笑。他永远是微笑着的,不是他做表情,而是笑长在了他脸上。
荣郡王就面对着这样两个人。也速齐不一定无辜,但周容实在令人不爽,荣郡王决定先晾他一会,转头问也速齐:“昨天你都做什么了?”
也速齐哪敢隐瞒,竹筒倒豆子般抖了个底朝天,周容拆信、二人合谋、巧诈高棣,一五一十和盘托出。他描述中的周容实在张狂,期间荣郡王无数次想开口打断,大胆!简直是狗胆包天!碍于气度,他到底硬生生忍住了,和肥硕的身体不成比例的小脚却越抖越快,踩了风火轮一样。也速齐讲完,荣郡王的脚都抖成一团虚影了,脸上还强撑着天家气派:“知道了。”目光移向周容,荣郡王换了汉话磕磕绊绊问:“你,昨天,做什么,了?”
很显然他的汉话是不过关的,但没必要再去请个翻译了,荣郡王其实不在意周容要讲什么,他现在就想砍死周容。
但周容的态度比他还消极。
他想了想,说:“细作只能是我了。”
“也速齐太蠢。能想出此等计谋的人,不会拉他入伙。”
“这是离间计。”周容仰起头,温声细语,话语却锋锐如刀,“二殿下走得好棋,这着成则东宫驾薨,败亦人心离散。太子死里逃生惊魂未定,要对这边起疑,而殿下坐实了有内鬼,定然怀疑我等,好好的一块铁板,就这么被搅得人心惶惶。杀人不见血,委实漂亮。”
荣郡王冷哼一声:“那就,杀,内j-ian。”
周容摇头轻笑:“杀?您知道哪个是内鬼么?我是不知道。接触过密谋的人一共有四个,我,也速齐,投毒的悉罗桓,以及冯先生。悉罗桓是王府养大的不会背叛,冯先生若是细作,前后逻辑不通,也速齐又没脑子,我想了一圈,末了竟怀疑到了自己头上。殿下,明谋的题眼就在这里:您明知是计也必须挖内j-ian,否则寝食难安;我明知也速齐无辜也只得构陷他,否则我自己要身首异处。”周容说到这里,眼尾扫过眼泪鼻涕糊了满脸的也速齐,笑笑:“不过,我实在不喜欢被人摆布,虽然惜命,但构陷就免了吧。来龙去脉我已经讲清楚,现在光明正大地劝您,先杀也速齐。一时是找不出内j-ian的,而太子那边又必须要一颗人头安抚,既然也速齐活着并不比死了更济事,那为什么不用他的命稳住太子呢。”
周容语气淡漠,人命关天,在他口中就如吃饭睡觉一样自然。“当然,您也可以疑我。不过,如果真是我告密,也速齐现在已经替我死了。”
周容说完了,安静地等荣郡王做决定。他不着急,他很相信自己的口才,离间计固然巧妙,但这样坦坦荡荡解释清楚之后,就是傻子也该知道怎么做。事情已经是板上钉钉了,今天无论如何也要先杀也速齐。
然而周容很快发现,他可能高估了荣郡王的智商。文绉绉的汉话在荣郡王脑子里突突突地就过去了,他本来脑子就慢,再加上语言障碍,根本跟不上周容的逻辑,只觉得他绕来绕去乱七八糟,不知道在讲什么玩意,听得人肝火上升。荣郡王不愿意承认的是,这股无名火背后其实潜藏着被轻视了的愤怒:一个汉畜,识几个大字,张狂到在本王面前显摆了?还指指点点,杀这个杀那个,本王需要你教我做事?我就看你最可疑!
荣郡王指着也速齐:“本王问你,他是,内j-ian,吗?”
周容一愣,下意识道:“不是。”
“那,为什么,杀他?”
“因为找不到内j-ian。”
“如果,能找到,他就,不用死?”
周容犹豫着,点点头。
荣郡王道:“他,找到了。”
“他说,是你。”
问题解决。周容无话可说,他只能苦笑。
荣郡王站起来,用两层下巴点着周容:“跪下。”
周容僵着不动。
荣郡王走到跟前,飞起一脚踹在他腿上。周容被踢得踉跄一下,两边的军士已经涌上来,扣着他肩膀往下摁。周容一言不发,发狠撑着不跪,荣郡王慢悠悠绕到他身后,又是一狠脚蹬在膝窝。
周容腿一弯,膝盖重重砸在地上。
荣郡王冷笑一声,不紧不慢又绕回周容面前,端详着他的表情。
周容居然还笑得出来。他仰着脸,笑得既温顺又嘲讽。
荣郡王发现这人不长眼:“好笑吗?”
他一脚踩在周容手上。马靴慢慢加力。
周容额头渗出细小的汗珠。
鞋跟恶意地碾着指尖。这是只修长好看的手,写得好字,作得锦绣文章,一切荣耀和屈辱都肇于此,但此刻,只是任人践踏的一块烂r_ou_而已。
指甲被踩裂了,深深抠进软r_ou_里。周容笑不出来了,却仍不服软,低头咬牙硬忍。可荣郡王不让他低头,他拽着周容的头发强迫他仰起脸,那张面孔苍白,脸上都是冷汗。
荣郡王拍狗一样拍了拍仰着的脸,语气竟然有点慈祥:“还有,什么,好说?”
周容扯了扯嘴角,他想笑,但只能发出嗬嗬声:“就因为,我是汉人?”
声音太轻了,荣郡王没听清:“什么?”
周容生生提起一口气,用胡语一字一句重复:
“就因为,我是,汉人?!”
“啪!”
周容脸一偏,嘴角一线血,荣郡王还不解气,当胸又是一脚,带得摁着周容的军士都一个踉跄。
这两下半点没留力,荣郡王累得呼哧呼哧喘着气,狠声道:“把他给本王卸成块!”
在场人人都听出话中狠意,连一直安静趴着的也速齐都不由瑟缩一下。军士不敢怠慢,匆匆把人搀起来往外拖,荣郡王见他脸上兀自冷笑,更是暴跳如雷:“快点!”
军士吓得一溜小跑,刚出门竟当头撞上一人,讪讪地停住了。荣郡王正要开腔骂人,来人倒先开口了,声音很熟悉,语气很懵逼:
“父、父王?”
第八章 。
不怪和玉懵逼。刚进家门就撞见自己对象被打得半死不活往外拖,老爹在后头气得七窍生烟,场面这么劲爆,任谁都一时反应不过来。其实荣郡王七窍生烟是常态,重点在于周容,和玉从来没见他这么狼狈这么惨过。周容虽然混蛋,但是个神气活现的混蛋,穷讲究,衣裳天天不重样儿,和玉首先注意到他今天没换衣服,然后注意到他身上的鞋印子。
很刺眼,荣郡王踹得够劲儿。
和玉感动坏了也心疼坏了,赶紧截住周容,带点撒娇地埋怨老爹:
“父王为孩儿出气,下手也太重了。”
“逆子!这时候还敢回护家贼!”
俩人声音撞在一起,和玉愣了一下,第一反应竟是去看周容的表情。
周容森然冷笑。
好像一根冰针“叮”一声扎进了和玉脑子里,他突然意识到现在不是慈父痛殴负心汉的戏码。
这是真正的不死不休。
和玉居然很冷静。
他让军士先把周容放下,军士在世子和郡王之间挣扎了一秒,还是选择了服从前者。确定周容没有生命危险之后,和玉就不看他了,他对着荣郡王笑起来,天真稚气,还带点小狗腿:“爹,怎么啦?”
荣郡王冷哼一声道:“你挑的狗东西!吃里扒外,把咱们全家都给卖了!”
卖了?“什么时候的事?”
荣郡王眼皮一翻:“不知道!”
看和玉可怜巴巴地看着他,又心软了,松口道:“昨天吧。”
昨天……昨天?
和玉微垂眼睫,大脑飞速运转——昨天都发生什么了?周容绝对不会出卖自己,这一点是确凿无疑的,问题是怎么证明他的清白?父王这么肯定他背叛定有理由,必须、必须拿出决定x_ing的证据……
有了!
和玉深吸一口气,抬眼直视荣郡王,毫不心虚:“昨天?父王,你是不是记错啦?”
他笑着,很自然地回头瞟了周容一眼:“他哪有时间吃里扒外,从宫里回来之后就一直在儿臣眼皮底下呢!”
荣郡王面色微变。和玉顿都不顿,行云流水般说下去:“下午他不肯过来,我就派了好几拨人监视他,后来我耐不住去找他了,爷爷的人也一直跟着,到晚上我才打发他们走。昨天一整夜我都和他待在一起,今早再故意前后脚回来,从头到尾他都没有独处的时间,又怎么可能出卖我们呢?绝对是哪里弄错了吧?”
荣郡王皱起眉,将信将疑:“你别跟他合起伙来骗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