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戚无为听进去了,许恪才正色道:“属下所担心的,是另外一事。”
“虽然不知道姜帝师是如何同世子爷说的,属下猜,姜帝师一定也说了,侯爷倒霉之后,就轮到翟相倒霉了。可这中间,须得有时间过渡。因为要养大翟相的野心,和他目空一切的行事态度。这个时间,短则三五月,长则一两年也有可能。”
这番话,姜帝师告诉过戚无为,所以他不解地问许恪:“有什么问题吗?”
“当然有。”许恪看着他,“我们都知道,侯爷并未在陛下面前失宠,那翟相也必定知道这一点。也就是说,朝堂平衡并未打破,仍旧是翟相和定国侯两家互相牵制。既然如此,翟相为什么要自大狂妄,加速自己倒霉的步伐呢?”
戚无为一怔,突然发现许恪说的很有道理。“你的意思……”
许恪笃定地说:“翟相对侯爷的打压,必定还有后续动作。”
戚无为陷入沉思。
许恪等了等,不见戚无为说话,便突然嬉皮笑脸地问他:“世子爷,打个商量?我留在侯府替你卖命,你就放过我哥哥,别叫人追杀他行不行?”
戚无为眉毛一挑,“你又知道许忻没死了?”
“世子爷之前的玩笑开的太大了,属下会当真的。”许忻半真半假地说。
“倘若我真让人杀了他,你待如何?”
“我会杀了你替许忻报仇。”许恪板正地回答,等看见戚无为神色一僵,许恪才又笑着说,“世子爷觉得我会这么回答么?”
戚无为眉毛一挑,示意他继续。
许恪又说:“世子爷喜欢我这么说话么?您要是不喜欢,就该知道试探来试探去的说话,让人多么讨厌了。”
戚无为“哦?”了一声,想了想,才说:“我之前那样对你,你不高兴了?”
许恪四仰八叉地往椅子上一躺,说:“你若不是世子爷,我早就不伺候了!”
戚无为露出一点笑容,继而嗤笑,指着许恪说:“你就这样伺候本世子?我看你压根儿就没把我当世子。”
许恪反应过来,不好意思地收回腿,端正坐着,却小声嘀咕:“属下跟您说正经的。”
戚无为又笑了,说:“好。本世子答应你,以后有一说一,有二说二。”
“还有呢?”许恪往前凑了凑,殷切地看着戚无为。
戚无为拿着书卷在许恪头上一敲,说:“你哥哥许忻的事就不追究了,我叫高森回来。”
许恪这才咧着嘴大笑,眼睛都弯成了一道缝。
……
五月初五端阳节,在仁安朝,是除了过年以外最大的一个节日。定国侯府因姜氏亡故,节庆不大办,只包了些粽子应景。
又因整个侯府只有侯爷和世子爷两个主子,索x_ing全部侍卫奴仆都一起过节。
戚无为和定国侯两人程式般用了一餐,就散了。戚无为领着许恪郑江一众侍卫,在反客居又小小庆祝了一下。
一众人围着桌子坐了,戚无为怕有他在,底下人放不开,没多久便退席,独自坐到窗边桌几旁,练起字来。
许恪端着一碟子粽子,凑到戚无为面前,拿筷子夹了一个,问戚无为:“世子爷吃不吃?这个是香米花生馅儿的。”
戚无为嫌弃地推开,“你咬过了。”
许恪低头一看,果然是,便自己吃了。然后问戚无为:“侯爷身边的人查清楚了吗?”
戚无为点点头,“查到一个,也是多年前养的幕僚,平常不出挑。”
“查到就好。”许恪又吃了一个粽子,“现在是关键时期,该清的人要及早清掉,省得给侯爷惹麻烦。”
提到细作这事儿,戚无为明显有些头疼。自定国侯被廷杖以后,陛下又命其闭门思过,这半个月来,侯府借着这个被陛下训斥的名头,放出去了一批不甚清白的侍卫奴仆。
现如今,戚无为依然不敢肯定,还有没有没被查出来的眼线。
他倒是想过,府里大换血,把侍奉的下人全部换掉了事。但也只是想想,因为奴婢小厮可以换,还有三百侍卫则是登记在册的兵士,全换根本不可能。另外更有定国侯身边那些个幕僚清客,也是不能轻易得罪的,指不定这其中的谁,哪天就一飞冲天了。
许恪则没有戚无为的烦恼,他又吃了一个粽子,觉得八分饱了,就放下筷子。然后问戚无为:“慈安堂查出来有人吗?”
闻言戚无为看向许恪,见他年前碟子里还剩下一只粽子,不着急回答,先问:“你不吃了?”
许恪摸了摸肚子,说:“不吃了,其实这个粽子是水果馅儿的,我还挺想尝尝,就是吃不完。”
戚无为暗暗纠结了一会儿,便又取了一副筷子,将粽子从中间分开,自己吃了一半,又把碟子递给许恪:“尝尝。”
他刚说完,郑江也端着盘子过来问戚无为:“世子爷,您吃粽子吗?”
戚无为:“你自己用吧,你主子不喜欢吃粽子。”
许恪咬了口粽子占着嘴,这才没把疑问问出来,接着戚无为就赶走了郑江。他忙咽下去,才说:“刚还吃了半个粽子,不喜欢干嘛不早说?”
听着语气,像是十分心疼他那半个粽子一样。
戚无为一窒,没好气地说:“定国侯府能供得起你吃粽子。”
然而许恪没理解,只觉得不喜欢还要吃,简直就是暴殄天物!
第 16 章
吃完半个粽子,许恪去洗了洗手,重新坐回到戚无为身边。他没说话,正静静看着戚无为练字。
戚无为幼时曾随姜怀仁读书,而姜怀仁x_ing格虽跳脱不羁,却写的一手好字,更有一项世人不知的绝学,便是模仿他人字迹。
那天姜怀仁送来姜戚两家绝义书时,定国侯没看出来,戚无为却是认出来那封绝义书,并非出自外公姜帝师之手,而是姜怀仁模仿假作的。只因姜怀仁早就看不过眼定国侯对待家姐的敷衍态度,便想治治他。
认出来以后,戚无为没声张,悄悄去了姜府询问,姜帝师一听姜怀仁背着他做出这种事,先罚了他,又接着往下唱戏,才真有了姜戚断亲一事。
戚无为没学会姜怀仁的绝学,却也写的一手好字。他写完最后一笔,才对许恪说:“姜戚断亲一事,你怎么看?”
许恪本以为姜戚断亲,是翟相在背后作祟,只是他没有理由,不过是胡乱猜测而已。现在听戚无为问他,心里觉得自己猜的,大约有五分准,便虚心问他:“世子爷这话,另有蹊跷?”
戚无为拿着巾帕擦了擦手,随意地说:“夫人离世,是翟相手笔。”
当时卓神医点出姜氏中毒而亡,戚无为便往下追查,卓神医说那种毒,十分罕见,他很是费了一番功夫,才查到蛛丝马迹,指向翟修。
许恪眼皮跳了跳,再低头看戚无为刚写的字——“誓将寸管化长剑,杀尽世间狼与豺”,力透纸背,顿觉一股凌厉之感扑面而来。
“你有什么想说的?”戚无为丢下巾帕,问许恪。
许恪苦笑摇头,“世子爷怎么说?”
戚无为神色淡淡的,并不见仇恨之情,他一边端详着刚写好的这副字,一边说:“姜戚断亲,是翟修谋划的。侯府与外家关系不睦,京城里人人知晓。约二十年前,先帝赐婚给姜戚两家后,侯爷同他表妹退了婚,母亲也推了世家的求亲,做成一对怨侣。自母亲怀了我,侯爷就为朝戍边,经年不回,而老夫人看母亲颇不顺眼,是以处处挑刺儿。外公心疼自己的女儿,便对侯爷多有怨言。”
许恪点点头,这段旧事,他略有耳闻。
戚无为又说:“维系两家关系的人,就是我。所以一开始翟修想杀了我,便安排了齐云观半路的刺杀,没有得逞后,又安排了芸娘入府认亲。他料定我若有私生子,名声有碍,难以婚配,侯爷和母亲必定会因我发生矛盾,而母亲中毒已久,说不定一病不起也有可能,那外公会因此而怨恨侯爷和我,断亲也就是情理之中了。”
他说到这里,许恪已经完全明白了,便替他往下说:“虽然芸娘没得逞,但因为芸娘死状惨烈,而让夫人受到惊吓,翟相的目的仍然达到了。”
戚无为点点头,说:“虽没完全达到,也有□□成。唯一没算计到的,就是我。”
对,许恪在心里补充,戚无为仍然是姜戚两家的维系人。
“外公便将计就计,在侯爷负荆请罪时,当着翟修的面,把事情做绝。果然没两天,翟修就动手了。”
姜帝师老谋深算。许恪心里一动,问戚无为:“世子爷是何时知晓这般清楚?”
戚无为看他一眼,说:“就是你说翟修的手段不止于此的第二天。”
他低下头又端详起那副字,“我问了外公,外公对我如实相告了。他老人家……是在母亲离世后,才明白这中间的y-in谋。”
许恪:“……”
他犹豫着问戚无为:“姜帝师有没有告诉世子爷,翟相若一味打压,那侯爷会怎么样?”
唇亡齿寒的道理,许恪还是懂的,定国侯一旦倒下,莫说戚无为,就是靠着定国侯这棵大树的他们,都不会有好日子过。戚无为总不会傻白甜到觉得姜帝师对他一片眷眷之情,毫无半分私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