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无为没吭声。他们站着看了好一会儿,门口的下人忙着迎客送客,竟没发现他们。戚无为铁青着脸翻身下马,许恪忙跟着他疾步走进侯府。
进来后,许恪就知道侯府并没有喜事,因为府里不见张灯结彩,且装扮也是旧的。他稍微松一口气,心想定国侯再不待见姜氏,也不能在姜氏刚去世百天就大肆宴客。那样就太伤戚无为的心了。
他们一路疾行,进到前院。定国侯在此处见客,戚无为没回避,直接闯了进去。吏部的尚书曾大人正陪着定国侯说话,言语间无非是些屠尽翟党全赖侯爷一类的话。定国侯被吹嘘的快要飞升了。
“父亲!”戚无为皱着眉,行礼道。“您才刚沉冤得雪,实在不易如此张扬。”
定国侯脸上的欢喜立刻褪的一干二净。
曾尚书不等他开口,就率先说话:“世子爷这话说的不对吧,定国侯怎么张扬了?既没有摆酒宴客,也没有广下请帖,我等同僚不过是为了祝贺定国侯出任巡防卫指挥使,才上门而来,难道世子爷觉得这也不可以?”
大门处那么多上门送礼的,曾大人是打算装作看不见了。
戚无为瞥了他一眼,“原来是曾大人,本世子还以为曾大人会无颜上我侯府的门。”
他前次上门,正好是姜氏亡故之际。戚姜两家因此还闹得断亲,但凡有点脸的,都不可能这么短时间就重新上门来。
可是定国侯此时被捧得太高,根本不会去想这中间的问题,反而打圆场对戚无为说:“怎么说话呢?你母亲都过世了,那些事不必再提。曾大人这次来也是好心。”
“好心?”戚无为不屑地说,“您入狱的两个月,怎么不见他好心上门来呢?”
“无为,休得胡说!”眼看曾大人脸上挂不住,定国侯不满地呵斥道。
许恪看不过眼,忍不住c-h-a话:“侯爷,您入狱时,世子爷曾上曾大人府上求助,那时这位曾大人将他迎进府,连喝两杯茶也没出来见客。”
一杯茶下去,主人还不出来,就是不想见的意思。许恪这么说,定国侯稍微有点脑子,也该知道曾大人是个什么人了。
只见曾大人老脸一红,低着头,局促不安地盯着地面。
没想到定国侯只看了曾大人一眼,竟说:“这没什么,翟修一手遮天,鉴之也是没办法。”鉴之就是曾大人的名字。
定国侯说了这么一句,许恪张大嘴巴看着他,这位定国侯只怕不是个傻子吧?这么明显的小人他都能找借口为曾鉴之开脱!
许是他看定国侯的表情太过夸张,定国侯突然生气地问他:“你是个什么东西,主子们说话岂有你c-h-a话的道理?还不快滚!”
滚就滚,许恪也是一时情急没忍住c-h-a了话。他没记错的话,这位侯爷动不动就要打人板子,此时滚了免得一会儿再不小心受挂落挨板子。
谁知他刚退了一步,戚无为就一把拉住他,将他护在身后。对定国侯说:“父亲何必对他发火,他说的都是实情,这位曾大人实在是两面三刀不足为信,望父亲谨之慎之,切莫受小人怂恿蒙蔽……”
“够了!”定国侯“砰”一声将茶杯摔到地上。
白瓷的碎片四处飞溅,有一片蹦起来在戚无为右手手背上割出一道伤痕,沁出血珠。
定国侯的怒火也随着瓷器的碎裂声拔到最高,他指着戚无为骂道:“你当我不知道你为何要护着他!你和这个侍卫不清不楚的在自己院子里鬼混,可对得起你母亲!今*你还敢为他顶撞我,我看你是嫌他命长了!”
许恪被他一通指责,整个人都懵了,种种想法在脑子里盘旋。
定国侯竟知道他和戚无为的关系……
在场这么多外人,只怕明天京城里就要传遍定国侯世子是个断袖了,定国侯一如既往坑儿子……
还有啊,他们俩可没瞎鬼混过,戚无为还有孝在身呢,他平常连撩都不敢过火,有分寸得很……
以及,顶撞你不是因为你傻识人不清么,扯上我做什么……
最后嫌命长什么的,是开玩笑的吧?!我还小呢……
在场的同僚无意窥见定国侯府上的家事,神色间都不甚自在。戚无为突然猛地往地上一跪,朝定国侯磕了一个头,说:“父亲如今盛怒,儿子就不在父亲面前讨嫌了,待父亲气消后,再回来领罚。”
说完他拉着许恪径直出去。
他身后一片哑然无声。
……
出了前院,戚无为一拐,往反客居去。许恪紧跟着他,时不时观察他的神色。
一想到定国侯竟然如此折辱许恪,戚无为心头就升起一股怒火。高门子弟中有也男男韵事,多是狎玩戏子,那些公子少爷也从不当真。定国侯多半将许恪也当成那类人了,可是戚无为不是这么想的。
他幼时亲见母亲所嫁非人,一生身心困苦,深觉深闺女子的不易,也暗暗下决心不能如他父亲定国侯那般,娶一个自己不爱重的人为妻。
如今他既然和许恪心意相通,就绝不会再和其他的高门女子定婚约。虽然眼下是没什么法子,可他心里还是想把许恪,当做他定国侯世子的身边人,放在台面上,放在人眼前。
可今天他父亲当众那般说,他都能想象出来,那些人望向许恪的目光,一定透着鄙夷奚落不屑一类的情绪。
他想捧在手里的人,却被那些不相干的人,放在心里作践!
戚无为忽地在一棵树下站住,一手紧握成拳,猛地往树干上一捣。
树枝颤抖一瞬,慢悠悠落下一片树叶。
许恪紧上前,掰开戚无为的拳头察看。手背关节处先是泛白,很快又红肿起来。许恪轻轻吹一口气,心疼地埋怨他:“你何必和侯爷较真?他一腔热血正上头,你泼冷水他自然不想听。慢慢分析给他就是了,何必当着外人和他置气,传出去你名声又能好到哪里。”
戚无为哪里会在乎自己的名声,如今这般,都是为了许恪,没想到许恪竟然也抱怨他。
他抽回自己的手,没好气地说:“我一不做官二不成亲,要好名声做什么?”
听到那句“不成亲”,许恪心神微动。顿了顿,才说:“我是心疼你。算了,别在这里站着,回去给你擦点药。侯爷的事,我们从长计议,你也别上火,眼下翟修受了责备,一时之间,绝对不会打击报复侯爷的。我们还有时间。”
戚无为没动,小声问他:“你和我的关系从今往后,就公开了。只怕对你名声不怎么好,你……”
他本来想问“你后悔了吗?”又怕真的听到许恪说后悔,他还没大度到这个时候放他离开。
嗫嚅半天,他终是没问出口。
许恪却像是明白了他的想法,忽然上前抱住他。贴在他耳朵边说:“我不在乎,不后悔。我陪你。”
这样短短一句话,戚无为忽然眼热,有东西在眼底汹涌着,他强压住,拉开一点两人的距离,用双手捧着许恪的脸,深吻上去。
一吻结束,戚无为拍拍许恪的头,说:“走吧!”
两人半转身继续往前走,许恪眼尖瞥见有道身影猛地闪过。他立刻回身去追,被戚无为拉住。
戚无为执拗道:“让他去,从今日起,你我反正也不必避人了。”
定国侯才从大牢里出来没几日,就知道了他的房中事。必然是有人传话给定国侯的,而这个人,除了莫先生,不做他选。毕竟这两个月来,只有莫先生往他反客居来的勤一些,而莫先生又是个心思缜密的人,很容易就能发现他们的关系。
但是许恪犹豫一下,却说:“我刚才看那人,觉得不像莫先生。”
显然他之前也猜测是莫先生告密的。
戚无为怔住一瞬,不在乎地挥手,说:“管他是不是,我们走。”
两个人这才继续往反客居回。
没想到,刚才话题中的莫先生,就站在反客居院子外边,看样子是在等戚无为。
他见戚无为走过来,忙迎上去,行礼道:“见过世子爷。”
怀疑是他告密的,所以戚无为对他不甚客气,冷淡地问:“侯爷叫你过来的?”
莫先生摇摇头,道:“世子爷恐怕觉得是在下在侯爷面前乱嚼舌根,在下是为此事来的。”
他直接说:“世子爷和许侍卫的事,不是我说的。”
戚无为却不在意,只说了句“知道了”,就没再理会莫先生,反正如今这样子,就像他说的,是谁告的密,对他一点都不重要了。
但是莫先生却似另有话要说,许恪注意到了,便随口问:“莫先生还有什么事?”
莫先生神神秘秘压低声音,轻声说:“世子爷身边的郑侍卫,我觉得有点问题。”
他虽然是对许恪说的,声音大小,却控制在戚无为也能听见的地步。
戚无为果然哂笑,没作声。郑江是不可能背叛他的,上一世他死亡前最后一个记忆,就是郑江奔过来扶着他,眼睛赤红赤红的,口口声声要为他报仇。
见他不信,莫先生只得作罢,行礼退下。
他走后,许恪才问戚无为:“他说的,你信吗?”
戚无为道:“不信,郑江不会背叛我。”
听他这么说,许恪也没多说什么。转而分析起这个时候,莫先生上门是什么意思。
许恪道:“莫先生那么通透一个人,不会看不出侯爷此举类似螳臂当车,早晚失败。那他这时候过来,是不是想从侯爷那里跳到世子爷这里当幕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