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樱终
本丸没有四季,樱花永盛,常开不败,无论何时都是一片灿然粉色。
暮时的霞光像经过沉淀酒酿般,温润的色泽挟着香醇之感铺泻而下,为万千景物镀上晖光。
鹤丸倚在锻冶所的石台边,将头枕在手臂上,已经睡着了。只露出小小的一侧脸,身上落着飘落下的樱花。
隐隐冒着的火光不知什么时候熄灭了,不知什么时候,一道人影出现在鹤丸身边,什么也没有惊动,恍如翩然而来的轻风。
三日月嘴角微挑,将指尖探入鹤丸头顶的发丝,缓缓下梳至发尾,纤指一勾,便拈下几瓣粉樱,轻轻一嗅,似乎还沾着他的发香。
鹤丸依旧在沉睡,呼出的气息绵长而温暖,似在一个安稳的梦中。
三日月索x_ing坐在他身边,偏头看着他,眼底是无尽笑意。
是什么时候喜欢上他的呢?
上一世,他是看那鹤团子温顺无害,冒着傻气,天生就该被欺负的样子。于是他下定了主意:要欺负他一辈子。
后来这主意就改了:欺负鹤丸真是太好玩儿了,可不能让其他刀剑知道,风陌也不行。只有我能欺负他。
所以他训练时甚为积极,对带着鹤丸训练一事也尤为热衷。
我比你强才能欺负你;而你只有比其他刀剑强了,才能不被欺负。
最初只是如此简单的心情,当回过神来时,却已经烙下深深的印记。
一边欺负着他,一边又想给他最好的。
给他留下他爱吃的点心;陪他看了一夜据说是“最喜欢的星星”,心里莫名嫉妒得发慌,却不忍回居室,给耐不住困睡去了的他披上衣袍,自己冻了一身露重霜华。
不知何时那家伙的音容笑貌已占据心底,不知何时,他眼中只容得下那樱花飞舞中白衣少年的身影。
小小的r_ou_球,已然身姿玉立。
三日月知道,他软,可他不弱;他温柔和善,却依然有刀剑的刚强。
所有的一切,都巧妙汇成了最好的他,让他情不自禁深深着迷。
鹤丸挥刀入鞘,小跑到他面前,雪白衣摆划出的弧度优美无双。
“宗近,我今日训练得怎么样?”
熟悉无比的清透嗓音响起,白皙的脸因运动而泛着嫣红,灿金的眸子里闪着期待。
怎么样都是他最爱的模样。
他笑意渐深,抬手拂去鹤丸衣襟上的几点花瓣,又似是不舍般搓揉捻玩着,眼却只对上那金瞳,柔声道:“很好。”
鹤丸面容浮上欣喜,又迅速收敛起来,摆出一副不满的样子怨怪道:“你总是说很好,听着好像敷衍,谁知道你是不是真心?说些别的好不好?”
真心的?说别的?
唇角一勾。那你千万别吓到才好。
风骤止,飞花骤静。眼盈月辉的蓝衣少年状似漫不经心,话语却清晰坚定。
“我喜欢你。”
好像完成了什么生身大任,天地都为之一寂。
他屏息凝神紧张得膝盖都在颤抖,只等来鹤丸笑脸明快:“真的吗?我也很喜欢你呀。”
提着的心胆重重落下,浑身的劲一泄,他抽着笑僵的嘴角硬声回道:“啊,呃,嗯嗯。”
鹤丸还不知道什么是他的“喜欢”呢。
他想:下次,就直接亲他好了。
于是,他用一身累累重伤换得胜仗而归,如愿以偿。
他餍足,当他能肆意将鹤丸揽在怀中。
他窃喜,当他能一直和鹤丸共同征战。
他痛入骨,当眼睁睁地看着挚爱为自己挡下致命之袭。
他思若狂,当他徘徊在锻冶所边苦苦等待却不见归来。
谁都不能体会当看到小小的鹤丸在锻冶台上苏醒时,他失而复得的心情。一下子如释重负,紧绷的身子一放松,种种被刻意忽视的疲惫感便骤然袭来,他竟有些乱了脚步。
看到那双与前生一模一样的眼睛时他就知道,这就是原本的鹤丸国永,这就是他一生所念。
他几乎就要落泪——是碰上了多微乎其乎的幸运,才能让鹤丸两世都刚好来到了他身边?
可对上那纯真干净的面容,他就想起了风陌的话。
“他不会有从前的记忆。他只会是一把初生的刀剑,什么都不会记得。”
“记住,若鹤丸重铸成功,你们不要告诉他以前的事。把他当成新来的伙伴,当成你们的后辈,好好对待他。”
于是,他狠狠压住心中翻涌的剧烈情感,立在樱花间,尽力展露笑颜。
“新来的孩子呢。是叫……鹤丸国永吗?”
面前的幼童愣了一瞬。
随即,熟悉的笑容漫上记忆深处熟悉的脸,柔柔的唇轻轻贴上他的眼,好像前生未完成的誓言。
风陌问:“若你喜欢他,而他不喜欢你呢?”
他说:“我能追到一次的刀剑,自然也能追到第二次。”
尽管现在的鹤丸和从前不太相同。
不少刀剑私下里和他议论:“鹤丸重铸后怎么变了个x_ing子?从前多乖巧听话,最是低调文静,现在却这般张扬顽皮,成天上蹿下跳的……唉,你教得回来吗?”
一众短刀义愤填膺:“要不是打不过,我真想抽他!”
风陌问:“后悔么?”
他含笑摇摇头,看着不远处的鹤丸为了一碟点心吊起三寸不烂之舌与大和守安定周旋。
他知道,尽管表面上对鹤丸无比嫌弃,但刀剑们心里都是很喜欢鹤丸的。不然为什么总逮着鹤丸的错处调笑?不然为什么每次鹤丸一受伤,一个个都和他一样着急心疼?
都道现在的鹤丸跳脱暴躁,只有他知道,鹤丸在被他逗玩了时,依然是腼腆顺从的样子。
就像在上一世,谁都在说鹤丸乖巧文静时,也只有他知道,鹤丸拽着他的袖子悄悄向他讨要点心时,会露出调皮狡黠的神情,
其实他的鹤丸,一直都没变。
一如当初,一如眼前。
有点点银辉铺落而下一轮圆月已跃上花间。
夜来了。
怔怔出神良久,看着眼前沉静的睡颜,三日月忍不住伸手揽住鹤丸,将他打横抱起,向樱林外缓步而行。
鹤丸悠悠睁开眼,第一感觉就是夜风好像甚为舒爽惬意,并疑惑着自己不就是午时眯了眯眼么,怎么天就黑了……
接着便是一惊,对上一张永远留存三分笑意的脸。
细细的声音颤抖着徐徐溢出:“三日月,你……”
“我回来啦。”
“你……”
“回来了,自然就不会再离开了。”
周遭一阵寂静。
好像再说什么话都失了意义。
所谓,此时无声胜有声。
良久,鹤丸才意识到自己的处境,脸上一红,羞愤道:“三日月!你——你快放开我!这叫什么样子!谁允许你抱我了!”
“你小时候,我经常这样抱着你的。”
“我现在已经不小了!让别的刀剑看到我还有什么脸面——”
任他怎么抗拒,三日月的双臂依旧稳稳地托抱着他,神情不甚清楚,他只能看到半弯上挑的嘴角。
挣扎得累了,他只好停下来,靠在三日月怀里低低喘息。
头顶上传来一声轻笑,接着耳边便是那撩动到骨子里的声音。
“鹤哟,说好的一辈子,我还记得呢。”
“悔的恨的呢,就不要再记挂了。我们重新开始吧,好不好?”
思绪像在四海八荒中巡了一圈,兜兜转转回到了原地,竟是那样怀恋的心情。
眼中不知何时漫出了两行清泪,鹤丸手背在脸上重重擦过,忽然直起身,扒着三日月的肩凑到他耳边,唇齿开合,仿佛用尽此生力气。
“好。”
平地落花骤然飘起,打碎了寂静,温柔了月光。
仿若回到久远以前,两个幼童在锻冶台上苏醒,茫然望了对方半晌,不知所措。不知是谁先笑出声来,两双眼就望进了对方心里。
“我是三日月宗近,以后请多多指教。”
“我是鹤丸国永,请……请多关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