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生为奴+番外 作者:篆文(下)【完结】(66)
他一口气说完,顿了顿,伸手指着御案上铺就好的笔墨纸张,“你尽可以好好思量,倘若都做得到,就在那纸上写分明罢。”
方才被震碎的魂魄重新聚拢,原来尚且还有转圜,沈宇神情一凛,不必经过太多权衡,便即果断提衣起身,走到书案前,几乎一蹴而就写下了虽违心,却终究要一诺千金的泣血字句。
双手捧着薄薄一页纸,像是捧着千斤重的沉石,沈徽细细阅罢,道了一声好,“二哥儿是个聪明孩子,朕对你一向很放心。朕也答应你,对你,朕定然会好生栽培,咱们君臣父子合力携手,自然是父慈子爱。至于你大哥,就放他去逍遥自在,朕有生之年,都不会再见他。”
沈宇身子剧烈一颤,“父皇……儿臣,儿臣知道了,儿臣不会的……”
所有的委屈、不甘、伤感、怨愤一股脑涌了上来,原来在父亲眼里,他是可以为了皇位残害手足的人!
辩无可辩,也不会有人愿意相信了,鼻子里泛起阵阵酸楚,他把头深深埋在茵褥上,啜泣不成声。
沈徽没有再给他任何爱抚,默默等了一刻,阖目道,“去罢。”
“儿臣从前到现在,还有将来,永远都敬您……”沈宇抬头,然而那句爱您未及出口,已在沈徽审视的目光之下,戛然而止,摇落在喉咙间,好似注定一般,化作一个无法诉诸的怨念。
嘴角牵出一个难看的苦笑,他恭敬叩首,提衣起身,却行着退出寝殿,步履有着不同于来时的迟重,再无半点少年储君的锐意锋芒。
“太子,”听到父亲唤他,沈宇急忙回首,看到的是父亲并无特别感情的目光,“不要让朕失望。”
他用官称,那是对彼此身份的肯定,却也在同一时间,否定了彼此割舍不断的血脉亲情,沈宇浑身力气一散,恭谨颔首,道了一声简短的是。
殿门闭合,少年太子站在斗角飞檐下,将身融进仲春漆黑幽静的夜色里,听着近处树叶沙沙作响,伴随着的是自家腔子里一颗勃勃跳动的心,碎裂的声音。
第128章 祸水东引
沈徽靠在迎枕上,兀自出了好一会神,并没听见脚步声,也不知道容与什么时候悄无声息地站在了床边。
他脸上没什么特别表情,瞧不出悲喜,实则心里也不辨悲喜,两人就这样相对凝视,谁都没有开口说话。
良久过去,还是容与先伸手,探了探他的脉息,“这会儿觉得怎么样,有没有疲倦不舒服?”
沈徽咳了一声,难得有些不好意思的垂下眼,拍了拍床沿,“你都听见了,还问,其实哪里有什么不舒服,不过是那晚吃了点羊r_ou_心里烧得慌,时令不对了,实在不该贪嘴的……”
这话若在平时,或许会引得容与一笑,可眼下心里惘惘地,却是半点都笑不出,他坐下,望着沈徽,“你早就算计好了,要用大哥儿回京的消息镇吓太子,其实那道密旨发出去,内容却不是让吴王上京,是不是?”
沈徽知道瞒不过,老实承认,“自然,我也不能真教他劳动折腾,他逍遥惯了,且让他自去受用,何苦再来搅合京里的浑水。可惜啊……”他仰面,发出长长一叹,“我说了不再见他,这个承诺必是要兑现的。虽是为他好,心里还是有些难过。做父亲,我算不上称职,可自问比先帝还算好一些的了。”
容与无言以对,脑子里回想起刚才那一幕,也称得上惊心动魄,半晌又听沈徽问,“我能做的就是这些,并不是向你邀功,就当是让你安心吧,你不会觉得我做错了吧?”
“没有,”容与摇头,对他开诚布公,“只是觉得世事如棋,适才我在后头听着,恍惚间像是回到十几年前。你和先帝,还有秦王,原来兜兜转转,命运难以捉摸,却也有相仿佛的地方。”
沈徽摸了摸鼻翼,过去那些不堪回首的记忆,真是桩桩件件都有面前人的参与,这也算是缘吧,打从少年时代起,彼此的命运就紧紧连在一起。不过他是向前看的人,绝少去回首留恋,何况待他不好的人,他从心里觉得并不值得念念不忘。
“宪哥儿的路我替他铺好了,太子也还是要悉心栽培,刻薄寡恩,不是主君该有的秉x_ing,且慢慢来吧。”
沈徽说着,眼睛转到容与身上,大约是担心自己的病,这些日子他嘴上虽不说,心里却难免焦虑,一边照顾着自己,还要忙着处理政务,把脸色都熬得苍白了。因着屋子里暖和,白净面皮之上那嘴唇更显红润,看上去分外诱人。
不过盯着瞧了一刻,那点子小心思就又冒了出来,沈徽不想遮掩,凑过去亲他面颊,“好好陪我,我都想了你好些天了。”
他可算彻底恢复了,压抑几日,这会儿恨不得施展浑身解数去撩拨。容与也不遑多让,干脆一扫前些日子的担忧顾虑,彻底释放天x_ing,和他滚作一团,很快也就在他各种爱抚之下攀上云端。
于是皇帝复原,前朝内廷一切照旧。这日容与得了闲,出宫去贺芳汀的二小子满月,孙府上高朋满座,宾主自是一派和乐融融。王玥身为小娃娃的娘舅,少不得要到场。眼下他和芳汀的夫婿孙济一个在兵部,一个在五军都督府,任的都是要职,在京中官场算是炙手可热,不知多少人愿意趋奉,王玥却还是直脾气,见了容与就不松手,只拉着一道喝酒闲谈。
不多时,王玥酒酣耳热,借着勾肩搭背的亲昵,低声在容与耳边道,“听说太子爷近来消停得很,除了筵讲等闲都不出报本宫,不是詹府的人一概闭门不见,就不知有几分真心,几分装相。虽说眼下得些自在,可老弟还是提防些的好,别看那位小爷年纪不大,心眼子可比世人都多。”
容与低头笑笑,“我省得,多谢仲威提醒。”
王玥晓得他心中有数,点到为止,不再纠缠这个话题,其后又侃侃而谈起礼部近日趣闻。因沈徽下旨定了明年春闱试题中要增设明算,这下可苦了一众鸿儒,大家谁都没有经验,连早前户部曾短暂设置的明算科业已取消,这会子正愁不知上哪儿能挖掘懂行的人才来用一用。
孙济在旁听着,忽然含笑接口道,“别说,眼下还真有这么个人。厂公可还记得天授十年得中进士的岑槿?前阵子贵州府提刑使上京述职,那是我在三千营时的老同僚了,少不得一块聊了两句,说起当地官员民生民情,当时就提道了他。”
“这人有些意思,为官一方,勤勉二字就不提了,偏能做到清水似的,虽不曾得罪长官,可官场上那一套他也不沾。没事儿就愿意下个田间地头,扮成个农人模样与人攀谈。打听了谁家有过不去的坎儿,他便以私人名义帮扶,更有闲时喜欢演算天文。您也知道的,国朝虽不禁天文,但正经做学问却也不推崇,他倒好,不单喜欢,更玩出了花样儿,连月蚀都能推演出来,还果真让他一说就准!”
孙济说的岑槿,自然就是改名换姓的杨楠,时隔多年,容与都快忘记他原是在贵州府任提刑佥事。不过听上去倒有点意思,要说天文的基础当是离不开数学,想不到杨楠居然还是个理工科的好苗子。
容与佯装回忆,片刻后问,“其人政绩如何?”
孙济颇有深意的笑笑,“那可就两说了,长官对他的评价也就是无功无过,不然也不至于这么多年没有升迁,可说到当地百姓,对他风评却是极好!”
容与点点头,没有立时表态。对于杨楠,他多少还存有戒心,想着回来寻个由头叫他上京,再让卫延等人暗中查访,若其人果真心x_ing有所转变,届时再提拔不迟。
众人于是又说笑一阵子,到傍晚时分才各自散了。
容与赶着回宫,先往西暖阁去了,沈徽等他半日,此刻见他脸上微微泛着红晕,再往身上看去,才发觉他今日难得的穿了身朱红织金锦袍,被那绮靡的艳色一衬,愈发显出双目潋滟,含情脉脉,有十分不同寻常的风流魅惑。
心下一动,沈徽亲自上前为他解开披风,将人按在椅子上,倒了茶为他解酒。稍一近身,便闻见他身上淡淡的香气,似乎和常用的熏香都不同。说来也怪,容与本不大爱侍弄香料,偏偏身上总带着股子清新雅致的味道,加上这会儿口中还有醇酒芬芳,犹是更添诱人气息。
“看你这么开怀,可是今儿去孙济府上有好事?”沈徽一面为他除去玉带,一面笑道,“果然一见王玥就少不得要熏熏然。”
容与一笑,随即说起今日话题。沈徽听罢,沉吟了一刻,“你知道那岑槿是谁,这人当日曾羞辱过你,后来又想借机要挟你,两下里仇还没报,怎么倒推举起他来了。”
“不是推举,只是觉得眼下此人正是合用。倘若经历过些磨折,他心智能成熟些,不妨给他个机会,若真不合用也就算了。所以要紧的还在于人品,不过他既肯善待当地百姓,足见心里还是存着良善正义。”顿了顿,容与抿嘴笑起来,“此事不急,我也是借着这事说一个道理,好比高手多出在民间,适当时候也请万岁爷不拘一格降人才。”
沈徽望着他展颐的模样,心里按耐不住,早把什么杨楠牛楠的都抛在了脑后,只专注调戏起眼前人,“就像你似的,连伤口都能处置,比随军医官不知强多少……我可一直没忘呢,怎么好像事事都难不倒你。”声音越来越低,话音落,人已欺身至容与身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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