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生为奴+番外 作者:篆文(下)【完结】(76)
沈徽怔怔听着,初时不发一言,想着容与的话,大约还是觉得不可思议,“你不信我?我说过会护着你,至少我说过这话以后,并没有,并不算食言过。”
最难挨的时刻应该过去了,他有足够的勇气直面惨淡,容与仰头笑出声,“有人弹劾我,你就罢他官,再不然就干脆杀人。那么一群人呢?一朝堂的人呢?你杀的完么?就好比太子,他是你的儿子,大胤唯一的继承人,真有一天要你在他和我之间做一个选择,你会选我么?”
沈徽忽然瞪大了眼睛,可容与并不想听他的答案,于是接着道,“我不能奢望你会为我,做太多有违纲纪之事。这不是信不信的问题,而是……我尚有自知之明。”
“你还是不信,”沈徽轻轻地笑了,“你总觉得我会和李三郎一样,为了江山权柄,什么山盟海誓统统都可以抛得下。”
“这没什么错!皇帝本来就是肩负天下的人,而不是承载某个情爱誓言的普通男女。你受了世人敬仰,八方朝贺,享受着你的子民供养,当然不能在他们需要你的时候,只选择忠于自己的感情。何况这个比方不对,李三郎和杨妃尚且有十多年夫妻情,我自问比不了。”
他咬牙,听得见自己心口滴血的声音,“我们之间,没有那么深刻的情感。”
话音落,殿中一片死寂,两个人相对坐着,相对望着,却各自感受到何谓室迩人远,彼此再寻不到从前那种相亲的温暖。
“道理都对,可惜你不是我。”沈徽再笑,冷静的叹息,“说了这么多,你是心意已决?”
容与郑重颌首,“是,我一定要离开。”
“如果我从宗室里选一个孩子,立为嗣子呢?”沈徽笑着问他,好像在说一件极为寻常的事。
容与举目长叹,“那我就更加要走!我无法承受你为我做这些事。你已因为我,贬黜了你的妻子,你的兄长是因为我……还有你的父亲……倘若再加上你儿子……我更难面对。我林容与只是个无足轻重的内臣,何德何能蒙你错爱至斯,我实在不敢再领受。”
沈徽身子晃了晃,半靠在椅子上,面前人一张清秀的俊脸苍白消瘦,连平日里清澈的眼眸都显出几分黯然,他看着,心口疼到不能呼吸,却镇定的说,“你遇刺一事,确是凶险非常,那伤口再错上几分,你就没命了。”
他突然扯上这个话题,当是有所指,容与硬着头皮说是,“这条命是捡回来的,可难保下一次还能这么走运。”
沈徽轻哼一声,“在你府门前遇刺,御前侍卫和西厂的人都眼睁睁看着,是谓见证!你的算盘其实打得万无一失。”
胸口一阵狂跳,既然挑明了,也就无谓再遮掩,容与坦然道,“皇上要治欺君之罪,臣领受,臣确实犯了死罪。”
“死罪?”沈徽摇头,笑得有些神经质,“你是求生,置之死地而后生,连带铲除了多少政敌,太子眼下为了自保,都不得不退避锋芒,你做得多漂亮,如此好胆识,不枉我对你一向器重。”
沉吟片刻,他心绪平复下来,复道,“这番胆识,其实我很佩服。刻现下又要一走了之,你的理想呢,不去实现了么?君臣合力,开拓一个盛世的理想,莫非已不是你心之所愿?”
情爱诱惑不来,便诱之以理想事业,容与不为所动,“万岁爷是明主,应当清楚,其实我并非合适人选,我顾虑太多,树敌也太多,今生今世恐怕要有负圣恩了。”
如此决绝,谈话终于陷入沉默,沈徽若有所思地望着地下,良久浅浅一笑,“知道了,说了半天还是为了我。说什么你累了,你怕了,你不敢,你不能,全是托辞。林容与,你是为了成就我的名声。你这个人,什么时候能自私一回呢?”
他心如明镜,洞若观火,轻描淡写就击中自己的心结,容与突然感到一阵空洞乏力,沈徽总归那么明白自己心思,又何必再多言其他。
“可这就是我喜欢的人呐。”沈徽笑得真挚,双眸闪闪发亮,“我不是十几岁的少年人了,为情字可以要生要死。你说的很对,做皇帝是不能太任x_ing。但这个不重要,重要的还是你。我一直试图用皇帝的身份维护你,事与愿违,反倒让你置身在更危险的绝壁之上,让你承受那么多人的嫉恨攻击。我不该表现出喜好,可我自己也没有办法,这是最无可奈何的地方,即便是我,也不得不认命。”
他蹙了蹙眉,眸心深处的亮光一暗,缓缓地跌落在脸颊上。或许是觉得自己失态,或许是不想让对方觉得太伤感,他站起身,负手背对容与,“我可以放你走,不是为了我的名声,而是为了我的承诺,护你周全,给你自由。”
尘埃落定,只须这样平静的一句话,说出口也不过是令放手的人,衣袂震了震。所有的挣扎,都被掩盖在微微起伏的背脊之下。
可容与却蓦然间明白了一些事——譬如日升月落,斗转星移,时光悠悠的无涯洪荒里,有这样一个人,刚好懂得你完整的灵魂,理解你所有的成全。因为有他存在,生命变得圆满,不再有别的期待。半生浮沉或是半生零落,原来都是值得的。
无声地笑出来,眼角正有泪水蜿蜒滑落。
第137章 贬黜
按容与和沈徽商议过后的结果,事情在有条不紊地进行。
天授十九年仲冬,皇帝顺应民心,下诏指司礼监掌印太监林容与结党乱政,欺罔弄权,排摈正直,引用j-ian邪,本当置之重典,念其侍奉多年,立有军功,姑从轻发落。降为御马监奉御,南京闲住。
圣旨既下,也就顾不得几家欢喜几家愁,即将离开的前一晚,容与照例送沈徽回乾清宫,沈徽不松手,一径拉着他进了内殿,随后令所有人退出去。
“秉烛夜谈,通宵达旦如何?”沈徽做出一副兴致颇高的样子,多少带了点强颜欢笑的味道。
容与说好,自去燃了一段沉水香,又沏了一小壶君山茶,摆在他面前。
可惜那茶无人问津,一旦开始相对,便有了收煞不住的澎湃。沈徽压抑多日,一路将容与裹挟着带到榻上。不同于从前历次激情涌动,这一回,他极有耐心地一件件除去容与的衣衫,再利落地脱去自己的。
没有任何隔阂,彼此坦诚相见。沈徽目光渐次痴绝,爱人身上每一寸肌肤他都不想放过。
容与秉承着他习惯的姿势,趴在瓷枕上,头微微侧向一边。姿态舒展,神情恬淡,周身上下散发着一种成熟的怡然。
这样温雅的男人,是在沈徽亲眼见证下一点点蜕变,如同破茧而生,从少年看到成年,彼此都做了对方成长的见证,每行一步都有对方如影相伴的痕迹。
抚摸心爱之人柔韧的肌肤,沈徽心里泛着酸楚,情难自已地凑过去,吻他垂下的睫毛,吻他柔嫩的嘴唇。
容与亦回吻,充分调动一切情绪,脉脉温情流转,谁都没有将这场最后的爱恋当作抵死缠绵,反倒是有种向对方全身心献祭自己的虔敬。
良久沈徽停下来,俯身在茵褥上,自枕边摸出软膏来,可手却没探向容与,而是转去了自己身后。
“想不想试一试?”他含笑,眉梢眼角俱是风流。
话里的意思再明白不过,容与惊讶地看着他,一时怔住了。沈徽却已打定主意,笑着催促,“试一试,我想让你试试看。”
心底一下子涌上悸动,从喉咙到舌尖,丝丝缕缕都是甜意。对于一个皇帝,一个强势任x_ing的人而言,这简直是他能做到的,最大的让步和自我牺牲。
“我不图这个,”容与不忍,承情的笑笑,按住他的手,“不用了,像从前一样就很好。”
沈徽摇头,态度很是坚决,“不一样,我想把自己给你,从此以后烙上你的印记,我就是你的人,这辈子是,下辈子也是。”
这是世间最美的情话吧,令人心潮起伏,容与决定满足爱人的心意。可彼此都是第一次,过程费了不少力气,还带着难以言喻的疼痛,可谁说那痛不能入骨呢,即便是伴随着快慰的痛楚,也一样能够销魂蚀骨。
双双躺倒下来,沈徽意犹未尽,抚摸着他精致的锁骨,不无遗憾地感慨,“以后没人给我点茶了,也没人给我梳头了。”
容与听过一笑,坐起身道,“不如再给你梳一次。”
沈徽摇头说不,“你梳了太多次了,该轮到我为你梳了,我从前就想过,什么时候和你结一次发。”
心中一动,容与披衣起身,走到镜前,寻了一把小金剪子,剪下一缕头发,递给他。
晚来刚刚沐浴过,散下来的发梢上还有青木香的味道,他眼中含笑,乌黑的眉衬着漆烟墨一般的长发,意态如谪仙般清雅。
沈徽端详着他,看得发愣,半晌才低眉笑道,“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你也算造物之精华了,十多年过去,竟也没见你变老。”
容与凝视沈徽,那剑眉星目,那刚毅的轮廓,其实同样也不曾有过变化。
沈徽将那一截头发拿着在手里转着,眼里全是化不开的爱意,犹自揶揄道,“从前杨妃思念李三郎,托高力士带回去的就是一缕头发。你如今人还没走,就想要我思念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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