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东旭这才明白为什么街上多了那么多二层的红砖小楼房,以前从庆源方向过来,开车前方一看就能看见隆宫中学和小学,现在被那些房子全部挡住了,牛背山下的檀公路两旁堆积木似的挤满了楼房,一直从乡政府的坡下挤到了螺蛳峰脚下,几个村庄全部挤在了隆宫街两旁,头邱村、七邱村、北六邱、东小七邱、西小七邱五个村庄挤到了一起,再也分不清哪个是哪个村。虽然那些重建的房子比五年前的要高大宽敞,但多数房子外墙都没粉刷,红砖裸露在外,加上电线电话线有线电视线蜘蛛网似的乱搭乱挂,显得杂乱无章,虽然有现代化气息却给人一种无序的缭乱感,刺喇喇地坐落在青山绿水中,显得很不谐调。
桑海还是那一大片桑海,但跟五年前的情况大不同。崔东旭初来隆宫时,那时的桑海整齐划一,生机勃勃。现在的桑园,给崔东旭的感觉真有点沧海桑田的感觉,虽然此时已值初冬,桑叶差不多都掉光了,但现在的大多数桑园里的桑条横冲直撞,一看就知道是好久没修剪过,有些杂Cao长得都比桑条高,枯黄的Cao杆在桑园中迎风摇摆,瑟瑟的尤如迟暮老者。公路西边的农田也是大片大片的撂荒,有的田地经过杂Cao的一岁一枯,已失去了原来的模样,成了Cao坪小土坡,要想从新耕种也得花费不少气力。
看着眼前的景象,崔东旭感慨地对邱尚志直白道:“景色跟以前大不同啊,邱兄,初来时的感觉全部没有了,没想到几年间变化这么大,真是相见不如想念呐。”
“是啊,与你五年前来是区别大了去。”邱尚志亦有同感地道。
“街上那一排排的房子倒是比以前气派得多,怎么田地却荒芜成这样啊。”崔东旭可惜地道。
“唉,没法子,”邱尚志叹道,“现在的人大都是宁愿抛家弃子出外打工也不愿呆在家里养蚕植桑,在家养蚕种田划不来。你来的那年,全乡养蚕户还是蛮多的,现在你看看各村的桑园就知道了,到处是疯长的杂Cao和横撞直冲的桑条,没人管。”
“乡里也不想想法子留住村民?这么多良田抛荒多可惜。”崔东旭突然感觉很无力,好似自己研究的东西一下子失去了价值。
“领导新来,工作重点没在这方面。”邱尚志苦笑道。
“哪是新来啊,都快四年了,胡书记三天两头往县里跑,都干别的事去了哪会关心老百姓田地撂荒。”邱尚志手下一办事员嘀咕道。胡书记指现在的隆宫乡党委书记胡建华。
“市场经济嘛,老百姓都会打算盘,哪里效益产出高当然往哪方面转行,”邱尚志尴尬地转移话题,“崔教授,我们先带你去个地方逛逛,回头再去桑园采样本吧。”
“天浩园么?”天浩园是隆宫乡这两年慢慢传出名的地方,崔东旭之所以知道是因为学校有很多学生会在周末过来玩。
“哎哟,崔教授都知道这地儿啊,可见我们隆宫总算打出了个新品牌。”邱尚志笑道。
一听说去天浩园,崔东旭带来的那几个大一学生雀跃不已,早就从学长们那知道这去处,当然想去看看。天浩园并不远,从乡政府出发不到十分钟的脚程,其实,它就是六九水库。
天浩园是隆宫乡村民自发为纪念在九八年山洪中遇害的乡长程天浩而建的。
程天浩遇害后,双桥县将县农业局的局长陈钧治调了过来接替隆宫乡乡长和党委书记,陈钧治工作能力很强,上任就有条不紊地开展了灾后重建,将隆宫街两旁的农田和山地征用了,规划好了用作后六邱东西小七邱的宅基地,并加固了隆宫中小学的院场地基。
六九水库的堤坝被冲毁之后,陈钧治动员全乡劳力,将堤坝重新筑了起来,只是比原来的堤坝低了三米多,离下面的桑田只有四米多高,但却比以前的堤坝宽了四倍有余,而且用的全是螺蛳峰开采的麻条石,用水泥浇灌。为了修筑堤坝,螺蛳峰被削去了半个山头,将隆宫去清溪的檀公路关口放阔了,两边的山坡防滑墙也加固了,排水渠也拓宽了,就地取材,一举两得。
六九水库新堤坝设计得很是特别。
底座是麻条石砌的近四米高墙体式台基,堤坝与桑田间隔着一条两米多宽的水渠,也是用麻条石砌成的,水渠的主泄区直通到螺蛳峰下的排水渠,其间又修有几十条副渠,交织在桑园和农田中。
堤坝台基上面是五六米长的梯形斜坡,堤坝顶上是条十多米宽的堤面,堤面上铺的全是凹凸不平大小不一的鹅卵石,堤面靠近水库的一边竖着一连排的一米高石柱,石柱与石柱之间相隔不到十公分,跟一排栏杆似的。堤面中间每对着边上的石柱铺着一块块近一米长的青石板,每块青石板高出鹅卵石堤面十几二十公分。
堤坝的高度虽然比以前只低了三米多,但整个六九水库的蓄水量却少了五分之三,水库面积大大缩小了,响水湾、龙门涧、狗头岩、牛鞭溪、灯芯涧等涧水以前都是直注入六九水库,现在到了山脚下慢慢将平原似的露出水面的库滩冲刷成几条小溪,涧水蜿蜒流入现在的缩小版六九水库中。
斗犬山画天山中的“归九十二涧”长年累月都断不了流,导致缩小面积后的六九水库天天都是蓄满水,库水从石柱间的缝隙流出,漫过鹅卵石的堤面,沿着梯形斜坡落到堤坝下的水渠。水渠与斜坡近四米高的落差导致水库溢出的水形成了一排的瀑布墙,水帘洞似的,甚是好看。
从堤坝上走过,可以趟着薄薄的水面走在鹅卵石铺的堤面上,怕s-hi鞋或是天冷的话可以从青石板上一块块地踏过,设计相当有趣又很合理。
在陈钧治的带领下,新堤坝半年就完工了,修好了堤坝,陈钧治还没来得及将精力转移到隆宫街受灾居民房屋重建当中时,县政府又将他调回了县城,将玉龙乡的副乡长胡建华调了过来接替他。
六九水库缩小之后,因为水位大大下降,水库四周各山峰脚下就露出了一大片一大片以前浸泡在水中的光秃秃山体和滩涂地。程天浩生前最喜欢月季,不但他自家,就是在他工作过的乡政府办公室以前也摆有不少月季。也不知是谁的提议,自从新堤坝建成之后,全乡的村民都有秩序有条理地围着水库在各山脚下光秃的地方栽起了月季,各品种都有。月季生长环境要求低,花期又长,一年四季都开花,折枝扦c-h-a成活率也高,加上六九水库的气候环境适宜,慢慢的整个水库四周就成了月季林,花香四溢,尤其是春季,簇拥开放的各色月季争奇斗艳,相当壮观,成了隆宫一大美景。
“这里倒真是不错,蛮有特色哦。”站在堤面的青石板上,看着水库四周的成片月季林,崔东旭一扫刚才的萧杀心情。
“你这来的还不是时候,花不是很多,要是春上来,那才叫一个漂亮,漫山漫野的月季花,成群成群的蝴蝶飞舞,哎哟,真叫一个漂亮。”邱尚志道。
“这库前库后,真是冰火两重天呐。”崔东旭转身看了看身后方的桑园很有感触地道。
“无可奈何啊,”邱尚志跟着叹道,“记得小时候我们这里的养蚕业是多么发达啊,家家户户种桑养蚕,现在是一年不如一年,越来越萧条了。”
“是啊,看到这种状况,我这个专门搞农学研究的都感觉失去了方向。”崔东旭啧啧地道。
“崔教授啊,”邱尚志突然有些动容地道,“我们县的五年规划中,隆宫的蚕桑业也是一大发展对象,管他是不是县领导们唱得漂亮,既然有这么个提法总得有些对应的措施,借着这个机会,你们学院能不能和我们县合作个项目,促推全乡的蚕茧业再创辉煌啊。”
“这个也不是我们这些搞学术研究的能做得到的,”崔东旭摇头笑道,“要是提供什么病虫防害技术和植桑方面的建议我们都好说,至于那些什么发展项目啊还是靠你们政府牵头,领导把工作重心放在了提升老百姓福祉上,老百姓自然会一呼百应。蚕农们有重创蚕桑品牌的干劲,到时不用你们请,我们也会过来锦上添花,帮扶农户提供相关技术。”
“崔教授这话也对,一个地方的发展还得主要靠主政者。”邱尚志苦笑了笑。
“别老是教授教授的叫,多生分,咱们一个年代的,就叫我名字好了,”崔东旭心里有些怪罪公公的滑头,自己的副教授职称还没评下来,他便向谁介绍自己就说是什么教授教授的,害得自己臊得慌,“邱兄,现在全乡的蚕桑生产效益怎么样?”
“别提了,惨不忍睹哦,”邱尚志忧虑地道,“1995年,全乡养蚕农户6900多户,可说是家家户户都在养蚕,桑园面积900多公顷,发种量在40000多张,蚕茧产量1600多吨,蚕茧收入3600多万元。到了2000年,全乡养蚕农户不到2000户,主力军还都是留守在家的妇女和老头老太太,桑园面积虽然没变,但很多桑园都抛荒无人打理,实际可用桑园面积不到300公顷,发种量不到10000张,蚕茧产量400余吨,蚕茧收入不到1000万。这几年来就更不行了,下滑得更利害。”
“现在年轻人都不愿意跟随祖辈那样劳作了,都喜欢往大都市跑生活,全中国都一样,没办法,”崔东旭指了指满眼的月季,饶有趣味地道,“指不定往后你们乡的支柱产业就是旅游业了。”
“拿到我们农村来说,旅游这行业啊那都是旁门左道的发展路子,最终依靠的还得是田地,农民离开了田地就是无根的浮萍,就像现在城里人喜欢玩虚拟经济而不注重实业一样,到时都有捅破肥皂泡的一天,”邱尚志蹲下身子,捞起卡在鹅卵石缝中进不得出不得的一条小鲹鱼,随手抛回水库,“不过话又说回来,现在慕名来我们这看月季的人是越来越多了。我们邱家有名的秀才曾写过一篇散文《听瀑闻花香》,发表在一家发行量很大的杂志上,知道我们这地的人越来越多了。”
“是么,你们邱家还有这么利害的文化名人。”崔东旭好奇地道。
“说起他,你应该也是认识的。”邱尚志笑道。
“我也认识?在庆源上班的么?”
“不是,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一个,”邱尚志开玩笑道,“不记得啦,是你公公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