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你你......」气到牙痒拳痒地想揍人,却又怕动了手更被人当成小鬼看,一时间雷羿气的连对耳都爬上了红彩,然而不多时念头一转,怒目金刚骤然变为垂眉菩萨,再一会儿则成了歌坊怨伶,泫然欲涕的神情楚楚可怜。
斗智不斗力,他这么聪明的人干嘛放着脑袋不用尽陪这个不可理喻的家伙耍嘴皮,敢说他笨?哼,逞口舌之快才是小鬼会做的事。
「......对,我是没人教,谁叫我本来就是没人要的野孩子。」话越说语声越是细微,连头也似万分沮丧地越弯越低,然而低俯的墨瞳里晶亮依旧毫无悲戚,丰润的唇棱甚至还微微上扬,如此惺惺作态扮小纯然不过是为了看场好戏。
把笑紧抿在嘴里,雷羿实在为自己的反应之快感到得意。
他的确是个弃儿没错,可这么多年来他从不缺什么,古家人的关爱,青浥门里弟兄们的依赖,让这一点小小缺憾早就已不痛不痒,不过装可怜可是小孩子专有的权利,不用白不用他干嘛浪费。
「......」胸口如遭雷击般倏然紧揪,原本就不怎么红润的脸色更在霎时褪成了片死白,徐晨曦彷如五雷轰顶地一定也不能动,甚至连呼吸......也不能......
野孩子......没人要的......
往事如画幕幕在眼前急闪,千般万种情绪压不住地在心头如浪翻涌,叫徐晨曦难以承受地狠握住了双拳。
是啊,没人要的小孩又有谁会教呢?自己该是最清楚不过的不是吗?
所有的「知道」都是一路磕磕碰碰鼻青脸肿得来的,付出的是流血甚至命丧的昂贵代价。
一步一个经验,一步一个教训,只要摔得不重痛得还能忍,只要阎王不收还能爬得起,日子就是这样跌跌撞撞地走下去。不会有人理你,更不会有人教你,天地之大尘世之阔,一切都只有自己。
「......对......不起。」艰涩地开了口,语声一反平时的清朗,瘖哑地几乎叫人难辨,徐晨曦张臂一把搂住面前被他恶言毒语伤害到的瘦小身躯。
「我......不是故意的,真的不是,对不起......害你难过了。」
「......」前后不过片刻之差,这回被雷劈的动不了的人换成了雷羿,唯一不同的是他是被眼前这个不住呢喃着道歉的大男人紧抱着动不了,或是干脆说他给吓傻了更为恰当。
惊愕过度的脑子一片空白,雷羿完全不知该做什么反应才好,他不过是想让那张毒嘴闭上图个清静,想扳回弱势杀杀对手的威风,哪晓得效果这么好?呵欠打半天眼泪都还没挤出半滴来,居然就让这家伙愧疚成这复模样?
这个叫夜雾的不是七情不动凡事冷淡的很?老绷着张死人脸不说,刚刚明明就还一脸狠色地想剁下他的手来,怎么突然间就转了性,变得这般热情如火?
而且这家伙不是最讨厌别人对他动手动脚的嘛,怎么这回却主动抱他抱得都快被勒毙了?
谁来告诉他现在究竟是什么情况啊!是天要塌了还是太阳要沉了?该不是也学他做戏子唱戏吧?
可感觉不像哪,这个把他当成棉被抱的家伙甚至激动到窣窣轻颤地不能自己,这么大个男人不可能拉得下脸、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装可怜吧?那样就算耍了自己也没什么好光彩的。
如坠五里雾般,对于徐晨曦突然爆发的情感雷羿完全摸不着头绪,陷在铁臂箍拥的窘境理他只能频使眼色向身旁一脸若有所思的古天溟求救。
老大,再不救我我要露马脚了啦!
这种时候如果说错话表错情让这家伙知道他是装的......一定会死得很难看,本少爷的四肢蹄子可都还不想分家啊~
「别太在意,小羿很懂事,不会怪你的,对吧,羿?」收到那快要吃人的求救眼神,古天溟只有先放下心头上盘绕思索的事情,他很明白雷羿这小子的糗样可不能看太久,否则日后包准不得安宁。
露了个让人心安的笑容,古天溟伸出手轻拍了拍那紧绷如石的肩头,顺道再回个眼色给雷羿。
「当然当然,我只会难过一下,真的只有一下下而已。」
收到自家老大的强烈暗示,雷羿哀怨地翻了翻白眼,矜持到最后还是只有投降一途,谁叫眼前这篓子是他捅出来的。
「是我不对,惹小夜哥哥生气才会这样,就当我们两清了好不好?」学着小孩子的口吻服小认错,雷羿抬起双臂回搂着面前的大钳夹,等了半晌不见人有反应,只好再把脸埋进前方的胸膛蹭了蹭。
没办法,谁叫撒娇也是小孩子的特权,早知会落得如此下场,这桩可怜的馊主意打死他都不会付诸实行。
现在可好,他雷大总堂竟在别人怀里学猫蹭脸?这么丢脸的事若是传出去他还怎么做人哪!
偷鸡不着蚀把米,整人未果竟还白白送了个把柄给人当礼......
死狐狸、臭狐狸根本就是落井下石看他好戏,还真不是普通的奸诈狡猾!
埋在重衫间的小脸忿恨难平,红唇更是嘟得老高,雷羿后悔的简直想把布衣当人咬,偏偏一时半刻间发作不得,还得忍气吞声地把乖宝宝的角色演个十足。
他决定了!从今以后一定要跟夜雾打好关系,联合阵线才有可能看那只狡狐的笑话,否则翻身无期他可真要到北方流浪了。
身子微僵,胸前蹭摩的头颅虽然让徐晨曦回神平复了失控的情绪却也又挑起另一波滔天浪潮,这辈子还没人如此亲昵地对他做出这种依赖万分的行为。
他不是没有手足,却是从未领略过手足间相依相亲的甜蜜。
对于封擎云,心结为解前有的只是羡妒只是想取而代之,心结已解后剩的也只是负疚只是想弥补亏欠,只因这名同母异父的兄弟,从来就是个与自己并肩甚至超越的男人。
许是从小惯与他相争,所以尽管年长几载,却怎么也难有碍连疼惜的感情,不若怀里的这个小家伙......毫无血缘相关甚至有时候还惹人厌的叫他想伸拳头教训,可此时他却莫名地想给予这和他同样无依无靠的孩子一份专属的呵宠。
也许,他是将这辈子渴望却不可及的缺憾投射到了这孩子身上。
「......两清可以。」缓缓拉开两人的距离,深凝着那双灵动的双瞳,徐晨曦浅浅勾扬了唇角,语声仍有些嘶哑却是从未显露过的如水温柔。
「我做你兄弟好吗?我现在也等于没有亲人了。」
既然决定了重新开始,就好好体验这剩余的人生吧,试着做一回真正的自己,虽然,他已记不起自己的模样该是什么......
他只能试着不再刻意藏匿或表达情绪,想生气的时候就生气,不想笑的时候也不再勉强自己嘻闹,反正已经没有什么需要隐瞒需要欺骗的,也没什么好害怕好顾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