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凡江湖人哪,不论是大侠还是小卒,多少都有股打落牙齿和血吞的......嗯,与其说是豪气不如说倔劲还来得贴切。
这种痛不痛还行不行的问语,答案不砍个对半也得打个折扣,更何况身后的这小子的拗脾性他可是深刻领教过了。
若在平时自己一定会想办法颜面不损地把人劝下来休息,奈何时值非常,也只能先顺着他的意赶上这一程,入衡阳后再一次歇息个把时辰缓缓气。
对于随风飘送而来的玩笑话,徐晨曦只低啐了声懒得再与计较,说到底古天溟这般多言也是关心罢了,淡粉的双唇微扬后复又紧抿,一种谓之沉凝的静穆再次笼罩在如纸苍白的脸容上。
在经过那一夜双方心照不宣的热闹后,原本就已在盘算着离开的时辰,没想到老天爷像是听到他们的心声般,隔天一早,一个人一张帖一句话就让他们两个衣不解带地一路换马直往来时路上疾驰。
人是由洞庭派出隶属古家直系的信差,据古天溟说一旦看到这些人就表示事情十万火急又十分严重。
因为这些信差都是由青浥门里统领级以上的人物兼任,论武功论才智都足以应付一切突发状况,务使交付的物件送到收信人手上,像这回来的就是雷羿辖下的第二把交椅,讯息传达后又立即马不停蹄地同雷羿早一步先行回奔洞庭。
当然不管事情有多急有多重要那都是人家青浥门的事,他大可以不必理会、照着古大门主的提议慢慢蹭回去,顶多看在认了雷羿做拜把的份上,在体力允许下多赶几程,怎么也不用像现在虐待自己似地一餐当三餐吃,三觉并一觉睡,只差没十二个时辰全黏在马背上。
问题,就出在送来的那张帖还有捎来的那句话上。
帖子的样子很普通,是让人过目即忘的那种,帖子的内容也不算太特别,不过邀约后的但书附加威胁。
说是威胁其实也不算特别,青浥古家家大业大,树大招风本就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让古天溟动容的是这张帖竟是用门里核心才知道的方法送入洞庭,而让自己坚持着非巴着人一块走的理由则是──落款处无名无字,只黏了朵淡色粉樱。
那是「她」特有的署名法,只有她身边的人才知道,当然也包括了骨血相连的自己,一个曾把身心都交付,何其亲密却又何其疏远的傻子。
咻咻声掠耳而过,朦胧夜色中徐晨曦原本就惨白的脸色其实已是青灰得很是难看,不仅因为体力的透支更因为心上那股叫人难以呼吸的郁沉......
时间,也许不多了,想结清与她之间盘根错节纷乱的代价他早有觉悟。
从见信的那刻起他就如影随形地紧跟在古天溟身旁,就怕一丝纰漏一点疏忽造成永难弥补的憾恨。
这辈子,遗憾已经太多太多,他不想再多添任一笔。
在意的并不是谁灭谁盛谁存谁亡,平静的江湖会不会再掀滔天巨浪,管它这场翻天覆地的风暴会死多少人,都与他无关。
这一生,除她之外在意的就只有那个叫他百味杂陈的手足至亲。
擎云虽然和自己一母同胞,性子却是完全的两样不同,不像自己爱憎分明易走极端,也不像自己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他用智理作框束缚了自己,什么感受都深深藏在心底,受伤的,愤怒的,悲哀的......全然不懂得发泄只会隐忍着独自背负。
狗急了都会跳墙,他不敢想那少年老成的家伙若被逼急了会做出什么。
人在彻底绝望下,是会不顾一切做出极其荒唐的恐怖事来,那疯狂的滋味他已深刻体验过,而擎云爆发出来的只怕比他还要惨烈,那人的情绪,已被压抑的太久。
信差传的那句话已经证实了他的不安──泷帮易主了。
虽然据称是靛风堂那个阎王脸接下棒子并非被「她」所夺,但这个讯息也够让他心惊了,因为他知道那表示封擎云打算单以个人身分放手一搏,不论结局为何都不必担心会拖累同伴,他的赌注是他自己的性命。
终是,也同自己一样了吗?决定孤注一掷只求个结束?
厌倦了一而再地期望、失望,厌倦了无止尽地逃离、陷落,没有终点的圈子一绕再绕,任是谁都会疲乏地绝望。
贴身低伏在马背上,徐晨曦眼里的沉霾逐渐如雾逝散,澄澈中透着股无可动摇的坚毅。
不论事情终会如何落幕,他知道,自己绝不会让人走上和他一样的路子,他与他不同,身上还有着太多牵绊,除了崭扬、岑菱他们也还有古氏这支虽未相认、血脉却始终相连的亲族。
结局就由他来谱吧,由他这个早一无所有的人来承担最后的所有。
是罪,是痛,都无谓。
就当是......偿还他自以为是犯下的错,弥补他曾刻下的伤。
来时无所牵,去时也该同样的俐落,别人欠他的,也许没法完全收得回来,他欠人的,却绝对要还得干净。
好能够乞求来世,不再纠葛牵缠......
* * *
「我跟你去。」
铿锵有力的语声彻响在宽敞的亭阁里,也彻响在座上众人的耳畔边,徐晨曦无畏地抬头迎上四方称不上善意的目光,略显疲惫的黑瞳依旧如镜清澄,完全没半分僭越身分的不自在。
这里是青浥门里平日议事的「水泱阁」,素雅的亭阁矗立在一片偌大湖渠的中央,周围空荡荡地完全没有一道相连岸边的桥路,往返全凭来人的足下能耐以及湖底的若干人工暗礁。
那些人工礁石不但少之又少而且个个距离甚远,每个时辰又都升降不一有着变化,如此设计即是确保阁中议事的隐密和与会者的安全,*DA*任是强力机弩或火炮如此距离也难从岸边射及,而就算来袭者本事大到可以凌波踏水,空旷的湖面上也没得隐蔽身形,反而成了最显眼的箭靶。
这样的重畿之地,一个外人能安安稳稳地在这儿坐着就已是令人侧目的怪事,遑论还由得他高谈阔论大放厥词。
毫无疑问地,这又是古天溟默许下的纵容。
偷偷抿唇笑着,雷羿依旧是屌儿啷当地坐没个坐相,半挂在石椅的椅背上不说,三不五时更呵欠连连地拨着身后的粼粼湖水嬉戏,怎么说他也是好几晚通宵未眠的人哪,只不过早了步回到家多瞇了一个时辰的眼。
要不是席上有个破例被允许与会的夜雾,他老早两眼一闭梦周公去了,反正事情该怎么办座上的那只贼狐想必早有了腹案,他是秃子跟着月亮走,把耳朵掏干净等吩咐就好。
撑到现在还睁着眼,为的就是等着一睹好戏。
瞧瞧,连诸葛耿那个老实头眼睛都睁得圆不溜丢的,想来他这个才拜把不久的兄弟让不少人掉眼珠了,大家八成都奇怪着这个门主捡回来的家伙怎么出门一趟转转就完全变了性子,变得这么......嗯,意见多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