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在桃源县时间久了,崔谦已经习惯卸下防备的生活,可是这并不意味着他就连思考的能力都丧失了。如果是普通的富裕人家,通常不会想到要自己处理这种事,而是在第一时间把人送官查办。人越富有胆子越小,除非手握权力,这是亘古不变的事实。不过不管那个人地位有多高,应该坚持的原则崔谦绝不会放弃。在他的任内,决不允许滥用私刑的事发生。
他到客来居的时候,看热闹的人群已经散去,街道恢复了往昔的平静。然而客来居的气氛还是与往日有很大分别,平日总是打开的大门此刻关得严严实实的,门口还站着两个神情警惕的男人。
跟门口的人说明来意之后,意外地没有受到任何阻挠。接见他的人向他出示了证明身份的鱼符,没想到宣城王竟然为了一个家仆亲自从苏州来到这里。
“我此次前来不想声张,希望崔县令明白。”
男人站在离房间门不远的地方对崔谦说。他似乎没有与崔谦长谈的意思,随时做好了回房的准备。对方是郡王,少有不遵礼节的行为尚可理解,但是作为一个七品县令就必须礼节做全套,丝毫马虎不得。可是崔谦刚开了个头,宣城王就不耐烦地摆了摆手,示意他不要再继续下去。
“下官听说有人行刺宣城王,不知……”
“都是一场误会,本王不准备追究。”
话还没说完,宣城王就粗鲁地打断了他。
“但是下官听说人已经被抓到了。”
“没错,本王不会滥用私刑,请崔县令放心。”
崔谦的意图已经被对方戳穿,既然如此也就不必拐弯抹角。
“如果宣城王不准备追究,那么可否释放那个刺客。”
“你是不相信本王的话吗?”
“下官不是这个意……”
突然从房间里传来一阵尖锐的哭叫声,宣城王脸色大变,扔下崔谦进了屋里。那种撕心裂肺的声音就连不明就里的崔谦听了都觉得揪心。过了一会儿,哭叫声稍微平息,但还是能听见里面的人在低低地吟泣。
尖细而又带着稚气的音色很容易就能听出属于小九。崔谦虽然从衙役那里知道了小九的伤势,不过这种听来的话不能尽信。如果只是像衙役所说的那样,小九没有伤到要害,只是失血过多和受到惊吓,那么宣城王又何必这么紧张呢?崔谦非常想要了解小九的伤势,然而就像害怕被他偷窥似的,房门紧紧地闭着,一点缝隙都没有。
崔谦焦急地等在外面,不久从房里出来了一个侍卫模样的人。
“郡王说如果崔大人不相信,可以带你去见一下那个人。今天的一切都是一场误会,郡王没有关押他,也不会滥用私刑。他之所以留在这里,是出于他自己的意思。”
“自己的意思?”
崔谦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刺杀郡王可是大罪,按律当斩。现在郡王不追究,还说可以放那个人走,只是他自己不愿意,这种话就连隔壁村的王二傻都糊弄不了。
“没错。”
侍卫言简意赅地回答了他,没有丝毫的迟疑或动摇,看起来一点都不像撒谎。而且关押刺客的房间就在小九的房间隔壁,这样做也未免太缺乏警惕了。
崔谦进去以后,屋里只有一个青年背对着门口坐在椅子上。他的肩膀无力地垂下,把脸埋在双臂间,后背浅浅地起伏着,似乎正在哭泣。崔谦心里觉得更加费解,能够来刺杀郡王的即使不是冷血杀手,至少也应该是个视死如归的人。可是现在他却在哭,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是本县县令,你姓甚名谁,为何要刺杀郡王?”
崔谦刻意压低声音以示威严,但是男人根本不理他,连头都没抬。难道是自己吓到他了?崔谦想着语气柔和了起来。
“宣城王说对这件事不予追究,我现在就可以带你离开。”
其实他坚持要见刺客,就是害怕宣城王嘴上说不予追究,实际上软禁刺客,偷偷带回王府折磨。如果是那样的话,现在就是这个人唯一的机会了。但是男人摇了摇头,拒绝了他的好意。
“你想清楚没有,我……”
“我不走!”
男人低头怒吼了一声。按照律法,男人这样的行为是绝对可以治罪的,但是崔谦不是那么小心眼的人,而且因为这种事兴师动众太丢人。只是崔谦一片好意,怀着无比崇高正直的心情而去,结果现在看起来自己简直就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并且喜欢多管闲事的人。就这样无比抑郁地离开了客来居,崔谦没有回县衙,而是到了百草堂。
他听说今天赵修和柳安居也在那里,希望可以解开自己的困惑。然而崔谦不知道是自己没有说清楚还是这两个人理解力有问题,他们对于自己最困惑的刺客的事竟然一点都不关心,自顾自地讨论起小九的病情来。
“小九是不是出什么问题了?”
“也有可能是太痛了吧……”
“可是小九不是那么软弱的人,李郎中给他拔匕首的时候他也咬着牙一声没吭,怎么可能现在又痛得直叫呢?而且他弟弟也不太对劲,下午看见小九的时候不是很平静吗,怎么忽然又哭起来了?”
“明天咱们还是去看看吧。”
“我说也是。”
……
“你们到底在说什么!”
忍无可忍的崔谦终于大叫一声,打断了两人的讨论。两人同时吐了吐舌头,告诉了他事情的经过。崔谦也很担心小九,于是决定跟他们一起去探病。
然而第二天,他们没有如愿见到小九。宣城王已经听小九说过他们是小九在桃源县的朋友,所以亲自出来接待了他们。宣城王双眼通红,脸上尽是疲态,与昨天威严锐利的男人简直判若两人。大概是昨晚一夜没睡,宣城王一直用手指揉着太阳穴。
他们一问起小九的病情,宣城王的脸色就立刻变得铁青。
“他还好,不过现在正在休息,没有办法会客。郎中说他现在最重要的就是休息,所以这几天恐怕都不行。”
宣城王的意思很明显,就是希望他们这几天不要再过来。但是客来居非常简陋,房间一点都不隔音,他们进来时还听见宣城王和小九在房间里低声谈话。小九的声音太有特点,他们不可能听错。不过从另外的角度理解,也有可能是小九不想见他们。
“既然如此,我们就不再打扰了。”
赵修起身行了个礼,宣城王只是点点头就立刻回了房里。柳安居似乎还想说些什么,不过赵修制止了他。昨天他们离去后到底发生了什么,以致宣城王一脸憔悴,小九则是避而不见,对了,听崔谦的话,小九的弟弟似乎态度也有很大变化。难道他们三人之间发生了什么不愉快的事?赵修百思不得其解。不过,即使有再多的疑惑他们也不能追问下去,这件事恐怕只有那三个人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