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西说:“我还没有想好。”
程彦露出诡异的笑容:“你杀了我也没有用,程西,爸爸的遗嘱里说了:‘在长子去世的情况下,夭子又没有血缘上的继承人才能继承遗产’。你如果杀了我,也要把你自己的宝贝儿子杀了,否则你拿不到一分钱,马上就会被逐出家门。”
程西大惊失色:“我怎么不知道?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程彦得意洋洋地说:“去见律师吧,我说的都是真的。”
程西给律师打电话,果然有这样的条款。他气急败坏,朝程彦脸上吐唾沫,又拳打脚踢,摔锅砸铁,打得没有力气了,悻悻然离开。他一下子变得蔫蔫的,毫无生气。
“不杀了他我也迟早是要死的。”程西捂着脸说:“我讨厌这一家子人,他们怎么这么坏。”
丹拓不知道该不该提醒他把自己也骂进去了,转念一想,也许他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不过程西很快振作了精神:“我以为他们也想要宝宝的命,那宝宝至少是安全的了。”他乐观地说:“没关系,大不了我以后出去找工作赚钱养活我自己,要不然程彦觉得我是懦夫,是胆小鬼,我不是!宝宝以后也会为我骄傲的。”
丹拓说:“如果没有钱,你就不能去学画画了。当艺术家需要很多钱。”
程西哑口无言,他又委屈又丧气地撑着自己的腮帮子,一路上再也没有说话。
程彦暂时不能杀了,他被软禁在地下室里,由程西的保镖们看护着。公司可以由职业经理人运作管理,不值得发愁,但是如果程彦长久地不在外面露脸,也会被人看出异样。程西不能扣留程彦太久,留给他拿主意的时间不多,这给程西造成了很大的精神压力。
程西不擅长处理精神压力,他回到自己的住处蹲在门口哇哇大哭,把跟在身后的保镖都吓了一大跳。女佣打开手机用视频电话让他和孩子聊天,他才收起眼泪扮演大人角色。
打完电话,他又显得精神奕奕,充满信心地告诉丹拓:“不能当画家也没关系,我只要宝宝就可以了,我是一个父亲,当然要以孩子为重。”
丹拓犹豫片刻,说:“你会是一个好父亲的。”
程西很高兴,他点了根烟,畅快地吐出大口的烟雾,他虽然烟瘾大,但是只抽女士烟,味道很淡,带着薄荷的香气,这样抽完之后他身上的味道才不会熏到孩子。其实他每年见孩子的次数十根手指头数得出来,他很伤心,作为父亲他希望时时刻刻和孩子呆在一起,但是为了宝宝的安全他又必须牺牲一部分的亲情。丹拓看得出来他真的爱这个孩子,这和程家的其他人不一样,程西是不一样的,这也是他融入不了程家、让程家人讨厌的原因。
“我爸以前怀疑过我是不是同x_ing恋,”程西说:“他是比较保守的人,那个年代同x_ing恋还属于精神病。我们家从来没有过同x_ing恋,他觉得我肯定是在我妈肚子里就长歪了。我倒是觉得没什么,如果我的宝宝以后喜欢男人,我也能接受。他开心就好。”
丹拓说:“你可以把他接回来,带在身边。”
“我叫秘书订机票啦,我明天就去看他,我好久没看到他啦。”
“给他准备一份礼物。”
“对,他最近喜欢恐龙,我给他买了很多恐龙玩具。”
他还没有说完话,被属下的电话打断。丹拓只能先离开,他的工作已经完成了,接下来只看程西的决定。这个决定必须慎重,恐怕不是一两天的时间可以做出来的,况且贸然杀了程彦是小,程家这个大的烂摊子收拾起来才是真的麻烦。丹拓心里有预感,或许他要找个新的老板了,程西是个很好的老板,失去一个好的老板是令人惋惜的事情。
快餐店的出租屋里空荡荡的,本来应该放学回来的裴元没在。
丹拓心想,也许是想开了回家了。这样也好,他本来不杀小孩子的。
他一边煮咖啡一边听收音机里的新闻:缅甸政府决定增加对农业贷款的发放,《新闻周刊》8月8日从缅甸农业发展银行获得了准确的消息,缅甸农业发展银行将对今年的夏稻种植增加1000亿缅元的农业贷款,贷款发放的标准为稻谷种植每英亩4万缅元。丹拓拿起手机抄写短信,他打得非常慢,一边听写一边盯着咖啡机,房间门口突然被人推开。
裴元累极了,他单手撑着门框比了个剪刀手,笑出两边的虎牙。
“嘿,帅哥,喝咖啡啊?”他用力挑眉,突然双腿软了下去,一屁股坐在地板上。
“哎呦,快扶我一把,没力气了,没力气了。”男孩说。
丹拓发现他的皮肤滚烫灼热:“发烧了。”
裴元两眼昏沉,虚弱地点头:“我喝了热水和粥,但是没有什么效果,公交车上的空调可能也有点凉。你这儿有退烧药吗?日夜百服宁或者泰诺……”
他喘不上来气,说话像喝醉了酒,声音越来越小,丹拓能不能听清楚他不知道。过了一会儿两颗白色的药片送到他的嘴边上,他也没问是什么就吞了下去。
第7章 我们都是有家但回不去的人
退烧药的反应渐渐上来,裴元被困意折磨,但他强打精神。
“我第一次把别人打出血,过瘾!寄宿学校还是算了,我打算就在这里念到最后一天。好不容易才交到小爱这个朋友,严格意义来说她是我第一个朋友。下次我可以带你见见她,她知道你的,她很酷,你肯定会喜欢她。”这时候,他很想念咖啡的味道。
丹拓心有灵犀,咖啡早已经煮好。男孩狼吞虎咽地把苦水往肚子里咽。
喝完咖啡,他抹了抹嘴巴,继续补充:“总而言之,我现在无事一身轻。等烧退下去我可以找个兼职工作,赚点钱把给你的佣金补上。”他躺倒在床上,满足地叹气。
天花板斑驳破损,原本白色的墙面大片掉落,露出发黄的墙体。白的像云,黄的像晚霞,多么漂亮啊,他一边想一露出笑容。
他不记得后来怎么昏睡过去的,再醒来烧已经退了,出了一身的汗,身体轻飘飘的。
丹拓到菜市场买菜准备晚饭,裴元牵着他的手走在旁边,怀里抱着一颗芹菜。男孩有点不好意思,他不是儿童,以防走失这个词已经不适用了。但是丹拓有自己的安全考虑,贸易行大部分的现居人口是黑人和东南亚人,超过半数以上属于非法留境,甚至没有护照和身份证明,街口形成了一道天然屏障,外面的人不进来,里面的人不出去,裴元在这里不安全。
菜市场门口有个卖花生糯米糖的小车,香味浓郁,热气腾腾,裴元拉了拉丹拓的衣角,渴望地盯着糖车。“我想吃那个,好不好?”男孩舔舔嘴角。
小贩是个黑人少年,精瘦矮小,看上去年纪与裴元相仿,他只会说“老板,十块钱三盒。”和“谢谢。”裴元站在他面前突然充满了自信,他刻意挨得离丹拓很近,用脑袋磨蹭丹拓的手臂,得意洋洋地看着这个小孩儿,有点炫耀的意思。
小贩把装着糯米糖的塑料盒递给他,他迫不及待地拈起一颗扔进嘴里,糯米团子是刚蒸出来的,热口香软,花生糖粉在嘴巴里打了个滚,甜味散进了口腔里,这已经不是单纯的甜味,是奢侈的味道。裴元付了钱,从自己的袋子里拿出一个苹果放在糖车上。
“送给你的。”裴元说:“你很了不起啊,能做这么好吃的糖。”
他转头追上丹拓,扎进吵嚷的菜市场里。丹拓在挑鱼,他把鱼摔晕,鱼的尾巴僵直翘起,无辜地躺在砧板上。裴元看着他用刀片刮鱼鳞,闪着碎光的亮片溅起落在他的手腕和手背上,丹拓的手很健美,肌r_ou_匀称,皮肤干净深沉,像抛光打蜡过的高档货。
裴元伸手将腕关节上的一片鱼鳞拍掉,把花生糖喂到他嘴边。
“我不吃,晚饭吃鱼。”丹拓说。
裴元充满了质疑:“你真的会做饭吗?”他以为丹拓住在快餐店的楼上就是为了吃饭方便。
丹拓借用了餐厅厨房,他把鱼切成块,用葱、姜,料酒、盐腌制,然后裹淀粉油炸,最后用辣椒、腐r-u、豆瓣酱调汁闷煮,收汁前加入芹菜、蒜苗、胡萝卜起锅。
裴元要了一大碗白米饭,吃得狼吞虎咽,一边吃一边在脑袋里津津有味地写故事:从前有个与世无争的厨子叫丹拓,家人意外惨遭横祸,厨子为了报血海深仇,远走他乡做杀手,过着刀口舔血的生活。他藏身在闹市里,思乡的时候就煮一顿家乡菜肴聊以慰藉……
晚上的快餐店人声鼎沸,座无虚席,随处是烟酒气。
裴元借着洗碗的空档问餐厅经理,你们招兼职吗?我放了学可以端盘子。经理上下打量他,以年纪太小拒绝了,童工容易被人投诉。裴元只好垂头丧气地回到楼上,丹拓靠着墙在睡觉。花生糖还有一半放在桌上,男孩端着塑料盒子,坐到杀手脚边,他能从杀手舒展的四肢、胸口规律的起伏动态看出杀手醒着。
他鼓起勇气说:“我不想回家了,丹拓。我住在这里好不好?”
丹拓睁开眼睛,裴元发现他的眼睛是纯黑色的。
“你该回家。”杀手先生说。
裴元点头。这个回答比他想象得好,不是“不行”、“没门”、“滚”……,“你该回家”很温和,甚至带着感情,说明他希望裴元回家,暗示回家对裴元有好处,他给出了一个他认为好的建议,试图提供帮助。当然他可能只是出于礼貌,不是说杀手就一定粗鲁,可能换了别人他也会这么说。裴元很好奇,为什么你不直接说滚?如果换成今天卖糖的那个小孩,你是不是也这么温柔地对待他?你觉得我和他是一样的?还是我比他更加拙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