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每天都在赵宁身边,细水长流除了加深他对赵宁的感情,似乎并没有给他构建起所谓‘面目全非’的概念。
似乎是嫌他俩太寒酸瘦弱,岁月这把杀猪刀已然不屑于对他们下手屠宰。
赵宁还是赵宁,无论是当年在‘山上’惊鸿一瞥,还是宴会殿堂上一曲琴声惊艳四座。更无论是深更半夜因为那破旧电扇罢工对自己暴力相向,还是每次在修理厂发工资那几天在床上对自己软语温存。
都一样让他心驰神往不可自拔。
情不知所起。
宁愿万劫不复。
而在季远口中接近十项全能的赵宁,为什么执意要在蹲在路边啃冷包子呢?李广穆当然不会认为是这是赵宁的特殊癖好,或是刻意为了彰显、验证自己什么‘贫贱不能移’的高贵品质。
大概除了一些微薄的主观因素,占分量最多的客观因素,是自己。
是李广穆。
赵宁前十八、九年‘被’学了诸多技能,似乎随意拎出哪一项都能超越安身立命,奔向名为小康的康庄大道。
可他就算放得下那些与所有‘技能’息息相关的那些过往回忆,也不可能放得下李广穆。
嫁j-i随j-i、嫁狗随狗,要是李广穆敢当着赵宁的面说出这句话,那大概他要做好承受赵宁开始没日没夜的作妖,作到天翻地覆的觉悟。
但道理就是这么个道理,不能当面提,却被赵宁以自己的方式默认的道理。
哪怕这个默认的方式是穷困潦倒、吃糠咽菜,朝不保夕。
别说赵宁十项全能,就算他面面俱到百项全能又如何,阶层不同怎么谈恋爱。事实就是这么简单,也这么残酷。
赵宁无所不能,李广穆却是真真正正的无所能。
修车工和装修工,听起来就既般配又稳妥,后面似乎还藏着一句地久天长与海枯石烂。很好,好极了。
这就是赵宁的选择。
李广穆知道,季远也未必不知道。
所以才有了季远骂完脏话之后,画风急转直下的狠厉。“你看看你们这伙狗东西,把他给毁成什么样子了。”
狠厉归狠厉,但真正让人肝胆俱裂却在下一句。
“包括你,小狗东西。”
李广穆心里蓦地一沉。
原来,季远竟然也知道内情。
【注:‘时光容易把人抛’—化自蒋捷《一剪梅?舟过吴江》‘流光容易把人抛’。
‘狡兔死走狗烹’— 《史记?越王勾践世家》
‘情不知所起’—汤显祖《牡丹亭》
‘贫贱不能移’—《孟子?滕文公下》
第81章
赵宁感觉浑身都不舒服,黏黏腻腻的,大概是床边的台年久失修的风扇大爷又闹着罢工了。没关系,把李广穆喊起来去修一下就可以了。
他用力地朝身边踹了两脚,发现根本没有碰到任何障碍物。
奇怪,今天怎么转x_ing了,竟然知道天气热不往自己身边凑了。
身上感觉压着东西,尤其是左半边,压得把左边身体都给挤变形了似的里面的骨头从皮r_ou_里刺了出来。
今天真的不能由着他在床上胡闹了。
“不做,真的不能做,我好像受伤了。左半边都疼得厉害,尤其是肩膀。”
为什么会疼呢?
大概是今天新做的那个柜子在移动过程中没有照顾好,直愣愣地砸到了自己的肩膀上。砸在肩上还不算,那个无比锋利的直角似乎好在重力的作用下直接从皮肤的接触点戳了进去。
赵宁想抬起手把在自己身上闹腾的李广穆推开。
却发现自己根本就动弹不得,身上也好似坠了一座巍峨高山。
“再闹我就真的生气了。”
赵宁一贯的色厉内苒,却是对李广穆十分有效的装腔作势。
可是今天居然丧失了一切的功效。
赵宁整个人都变扭了起来,偏偏四肢百骸还不受控制根本使不出力道,急得想爆粗口却发现自己连声音都发不出来了。
奇怪,刚刚不是还在跟身边的人说过话吗。
胡乱无逻辑的纷繁场景在赵宁脑海中杂乱上演,压缩拉长间所有的场景和面容都开始扭曲。
扭曲到原本躺在他身旁的李广穆不知道什么时候突然起了身,坐在他床边的一张椅子上。
“你以为,他也一样爱你吗?”
抬起头映入赵宁眼帘的,根本不是李广穆。而是李严修那张y-in沉黯淡的脸,嘴角全是嘲讽。
须臾间,李严修手上还出现了一把明晃晃的刀子。“让你离开他非不听,找死吗?”
说完,眼都不眨地直接把手上的刀扎在了赵宁的身上,扎了进去。
赵宁彻底从梦境中惊醒了过来,汗s-hi了全身。想撑着身体坐起来,却发现左边的肩膀完全使不上力气。
那种细细密密、y-iny-in暗暗的刺痛感,不会一下子让你死去活来,但缠缠绕绕、迂迂回回,每一丝一缕由神经末梢传递而来的疼痛都分毫毕现,无处可藏。
昏暗的壁灯下,赵宁的额发打s-hi在额头上。
他睁开眼看着不甚明晰的天花板,发现它和自己先前盯着看过无数遍的那老旧居民楼里的那一块,真的不一样。
更高也更宽广。
以前他每次跟李广穆闹脾气都会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然后等着对方来主动妥协、迁就。
每年生日都能收到一台心仪的车吗?
八年前,要是那一晚,李广穆没有满身伤一脸血的出现在自己面前,没有对自己伸出手…
那这八年,他大概每天都能在这种天花板下面睁开眼,然后一切吃穿用度都是参照这座别墅里的所有标准。
只用做自己喜欢的事情,比如很多年前的那个路面上满是压实煤渣的废厂俱乐部。那些可爱率真的朋友,举杯相碰的烧烤宴,火堆里零星迸裂而出的火花…
还有每年一辆车的生日礼物,以及这些礼物背后那个有求必应的兄长。
李广穆从来没有提过李严修对他前后态度变化的原因及经过,但赵宁大概还是能猜出个十之八九。
就因为记忆深处最痛不欲生的那个夜晚,那张染了血还努力学着荡起笑容的脸,坚定不移伸出的手…
“对不起。”
赵宁当年伸出去与之紧握的右手此刻完全抬不起来,他只能对着天花板,猝不及防且含混不清地说了这没来由的一句。
又轻又淡的三个字,顷刻间就散在了空旷奢靡的卧室里,没留下一丝半点的痕迹。
这是你为我抛却的本该属于你的安逸人生。
却只换来八年的穷困潦倒贫苦劳碌。
对不起。
真的…对不起。
赵宁正对着一块天花板道歉的同时,李广穆正坐在季远家的室内楼梯上沉默着。
季远骂完他最后一句之后便起身离开了,没有再继续控诉下去。
很快外面便传来了车辆发动的声音,季远在深更半夜驾车而去,离开了自己的房子,把李广穆独自扔在了他坐着的台阶上。
李广穆不知道季远究竟知道了多少。最关键的是,如果季远也清楚地知道着一切,又为什么一直没有告诉赵宁?
这些都不是他能想通的。
季远的房子设在一处绿树成荫的地方,整栋房屋被绿树环绕,甚至有那么几棵已然参天到了荫天蔽日的地步。白天看着y-in凉,到了晚上光线晦暗了下来,风吹叶动,树影婆娑间便有了种说不出的y-in森诡异感。
当然李广穆不可能怕黑。
他只是在进门之前第一眼看到的时候,就条件反s_h_è 地想起了多年前另一个绿树成荫的地方。
那个他第一次看见赵宁的地方。
而另一边,赵宁在被囚禁的别墅里,苦挨着肩膀上‘自作自受’的刀伤疼痛,看着那块天花板再没有入睡。
李广穆也在台阶上一直枯坐着,先是盯着大厅正中央季远刚才用来发泄的那架钢琴发了一阵呆。
脑海中突然浮现出了一些久远虚浮的画面,好像…也是和钢琴有关的。
似乎在很久很久以前,大概是能被称为‘小时候’的那段时候,离他遇见赵宁还很远的时候。
他也曾看见过一个人在自己面前弹钢琴的景象。
从来对所有事情都迟钝木讷的李广穆也完全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脑海里会始终留有这样一个画面残影。他基本上连自己十岁以前的事情都鲜少能回忆起来,但却一直对‘有人在自己面前弹过钢琴’留有一个模糊却隽永的印象。
难道是李严修也在自己小时候动过送自己去学钢琴的念头,并短暂地付出了行动?
摇了摇头又觉得这简直是比让李严修突然和李隶父慈子孝起来还更不可能出现的事。
算了,想不起来就算了,反正也不重要。
现在唯一重要的是赵宁。
李广穆低下了头,在寂静流淌的空气中捱着时间。他试着收拢起自己宽大的手掌,想把空气中虚浮着的那些东西攥在手中,但一张一合间,什么都没有,什么都没留下。
这是A市,他和赵宁各自生活了近二十年的地方,也是八年前他带赵宁逃离的地方。
怎么可能什么都没有呢?
天亮之后,季远才带着一身沾染了夏露s-hi气的酒气重新进门,身上还带着男人事后特有的舒爽松弛气场,显然半夜出门是为了换另一种发泄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