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也不能实现了。
矮子点起了一根烟,赵宁却仿佛看见了几个月前的季远。
叹了口气。
“恭喜你了,好好过日子吧,我到老家那边如果办了新的号码会给你打电话的,艾呈。”
‘鄙姓艾,亲友爱称艾子,经年谣传,扭曲成了矮子。’
赵宁想起了多年以前刚和对方混熟的时候,听到他关于自己那个人尽皆知外号的这一句解释,彼时艾呈眉飞色舞神采飞扬的样子就近在眼前,历历在目。
赵宁转过身大步朝外走去,秋风萧瑟之下,家具店后院周边树影婆娑,赵宁左手攥住了那个简朴的小木盒背对着身后的艾呈挥了挥手。
最后走出了艾呈的视线。
而刚穿过店面的门厅,就被收营台后面的小老板叫住了脚步。
那个无比惧内的小男人,主动走到赵宁的面前递过了一个颇有厚度的红包。只一眼,赵宁就能判定这里面的金额应该超出了自己未结算工资的金额。
“小赵哥,这是我父母的意思,他们去外地走亲戚了,要不然一定会亲自来见你的。他们说你的电话打不通,要我口头转告你…我们,我是说他们也算是看着你长大成人的,你在他们眼里一直是个好孩子,出色的后生,如果当年是和家里闹了什么别扭才走到这一步,那现在选择回乡未必不是什么坏事。落叶归根,希望你今后安定顺遂。”
小老板转述上一代经营者话语的时候,在人称上拐了个弯才上了正道。不过这并不妨碍赵宁心里感慨万千,险些红了眼眶。
“谢谢。”赵宁坦然接过红包,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落叶归根。
余生安定顺遂。
赵宁走到人行道上,街边的行道树是桂花,有一株开得特别早的已经隐隐飘来了悠然暗香。
只可惜我没有归途。
更没有归宿。
赵宁没有直接回居民楼,而是缓缓走向了胡家汽车修理厂,那个男人之前工作的地方。
胡哥看到赵宁的时候也非常得意外,赶紧扔下了手上的活计,把人引进了休息室,又亲手给赵宁倒了杯水。
杯子还是那个男人之前在修理厂里专用的,更是赵宁亲手买的。
赵宁把杯子放到了一边,没有喝它。既然不再是爱侣,这么亲密的共用水杯的举动便不能再像以往一样做得自然而然。
这种程度的刻意,堪比掩耳盗铃,自欺欺人至极。
“小赵,你脸色不太好,最近身体不好吗?”胡哥第一眼注意到的,也是赵宁的身体状况。
对赵宁而言,胡哥总归没有矮子那么熟络,便也没有过多的解释。尽管同样这对这份充满善意的关怀心怀感激。
“可能是之前发了一段时间的烧,所以现在气色差了点。”赵宁把那个小木盒递给了胡哥。“他应该是不会再来了,谢谢胡哥和海哥这么多年来的照顾,如果方便的话,麻烦胡哥帮我一个忙。”
胡哥身上的机油味赵宁曾一度很熟悉,现在再次闻到,竟然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我一早就猜到了,虽然木头走的时候只是说请长假,归期不定。但那天那群西装革履的人把他叫出去的时候,我就猜到了一些。小赵,你胡哥虽然书念得不多,但看人还是勉强过得去的。你们应该是当年双方家里不同意或者别的原因,才跑到这种小城市来的吧?天朝的环境还没有那么开放,你们也挺不容易的。如果我猜得没错,你们应该原先家庭条件都挺好的吧?也坚持了这么多年,真的挺不容易的。”
几年前,胡哥修理厂里,老海通过私人途径,往店里拉了一批别人用剩的车漆样品,是进口货。精贵得很,如果是自己采购,成本没得说。却用来处理一些刮痕的掉漆,有着意想不到的效果。
那天赵宁来接李广穆收工,顺手拿起刚到厂里来的这些瓶瓶罐罐看了一眼。随口就对一旁的李广穆说出了那批车漆的生产地以及特殊使用方式和注意事项,脸上还带着极自然的笑。
那批车漆是来自另一个大洲的某个小国家,瓶身上的字符,连国际通用语都不是,是一个全然称不上大众的小语种。
别人眼里天书一般的文字符号,赵宁却念得稀疏平常,最后还特意交代了李广穆别忘了低温贮藏。
那时候别人没有听见,但是刚好传进了恰巧到两人身边拿器材的胡哥耳朵里。
“你和木头,应该都不是普通的一般人吧?”
抛却外貌气质不论,一个什么高级款的车辆放到眼前都如数家珍,另一个还对冷门小语种信手拈来。
再加上已然与众不同跨越x_ing别的爱恋与厮守。
种种端倪之下,极有可能藏匿着一个对普通小老百姓而言足够波澜壮阔、荡气回肠的故事。
胡哥却从来没有私下里拿这事问过李广穆,首先是尊重,毕竟别人拥有什么技能都是别人的自由,古话还说‘技多不压身’,懂得多又不是什么坏事。
其次就是以胡哥对李广穆的了解,他绝对不会喜欢外人把过多的注意力放到赵宁身上。可能是同x_ing`爱侣之间特有的独占欲,不仅女人要防,男人也是潜在情敌一类的。
面对眼前胡哥关于‘不普通’的质疑,赵宁淡淡地笑了一下,没有做过多的解释辩解。
胡哥俨然看出了赵宁的不想多谈,便也友好地转开了话题:“要我帮什么忙,你说吧,只要是我能力范围内的,都一定尽力。”
赵宁礼貌地笑了笑,然后把左手攥着的那方小木盒递了过去。
“这是他落下的东西,实不相瞒,他回了自己家,而且我已经没有办法再联系上他了。如果胡哥有一天和他取得了联系,麻请帮我把这件东西转交给他。”
听到赵宁讲出没法再和李广穆取得联系的这件事,胡哥像是意识到了事态的严重,顾不上又把话题转了回来。
“小赵,木头没事吧,是被逼着和你分开了吗?看得出来他一直都是很在意你的,我们以前多和你说几句话他都不太乐意的那种。你们这种情况,不被接受、压力大是在所难免的,但不管外界再怎么施压,你们若是还有感情,就不能放弃彼此啊。别怪胡哥多嘴,木头这人挺一根筋的,要说他主动撇下了你,我是不太相信的…”
每个人都护短,就像对赵宁而言,胡哥比不上矮子亲近。同理,对胡哥来说,李广穆才是他共事多年的好兄弟,自然言语间也尽是对他的维护。
这短短的一天里,赵宁就收获了人生百态里好几重出处不一的温暖。
他低着头笑了笑,这一次,有凄惶也有无奈。
“我从来不否认他对我的情感,但是这次我们真的没有办法再继续下去了。这件东西,就麻烦胡哥了。如果实在联系不上、递交不了也没关系,胡哥就帮我把它砸碎处理掉吧。”
胡哥还想再说什么,看到赵宁惨白如纸的脸色,还是把到嘴边的话给咽了下去,最终化成了一声叹息。
“你…唉…他之前的号码确实打不通了,通讯软件也全都没有回复过。放心,但凡我能联系上,都一定帮你把东西妥善转过去。”
赵宁道过谢,便转身离开了。
还没等走远,身后追出来了一个人。“赵宁哥。”
是张小栢。
“赵宁哥,你也要走了是吗?”
赵宁略微侧了侧头,看到张小栢藏不住的喘息与颤抖,像是窥见了什么残忍的事情。
然后,他就听见这半大的孩子,用尚显青涩的声线对自己说道:“赵宁哥,如果你看见了你师兄,如果你看见了季远。请帮我告诉他,他的房子我会定期去帮他打扫的,他的钥匙还在我这里,我等他…来拿。我会一直等他的,一直等。”
在那似曾相识的眼神里,赵宁窥见了一切。
谁也无权指责谁的人生,更无权负责他人的未来。
赵宁没有开口,也没有摇头点头,只定定地看了此刻犹如扑火飞蛾般义无反顾的张小栢一眼,转过了头。
殊不知,你此刻付出的爱恋,来日里,就是把你打入无间地狱并刺遍你全身的利刃。
太年轻,学什么不好,非要学别人痴情。
亲手磨的利刃,再亲手刺进自己的心脏。
别对自己这么狠,这么残忍。
赵宁回到居民楼里,取出了衣柜深处那只还装着半块玉的木盒,收进了前不久才拿进来的那个简易行囊里。
门在赵宁眼前缓缓关上,过去相濡以沫的两具身影也被永远地锁进了这方狭小的天地。
赵宁已经把先前家具店给的那个红包递给了破旧居民楼里那间房子的业主房东:“我要出一趟远门,怕是有一段时间不能回来,这里面是预付的房租。要是算上这里面的钱都到期了,我还是没有回来,那您就自己把房子收回去吧,里面遗留物品您也尽可以自行处理。”
再见了,这座我曾滞留了八年的城市。
我将所有的爱恋与缠绵困留原地。
再见了,我最爱的那个人。
第94章
赵宁回到了A市。
坐在季远家门口等了一整个白天,期间还靠在门柱上睡了一觉。
直到傍晚时分,季远家固定的家政工作者上门发现了他。那位女士之前在房子里见过赵宁,知道他的身份是房主的弟弟。于是非常热情地把他带了进去,并立刻联系了张芮。
赵宁却没有管这么多,直接进入了楼上自己之前修养以及割腕的那个房间。
光洁如新的浴室里没有半点血迹,仿佛这里从来没发生过什么血腥事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