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就别提了,我也以为我选了小提琴之后就可以再也不用练钢琴。没想到只是钢琴可以比小提琴少练一点罢了,果然是我太天真。”
“干嘛这么排斥钢琴?我还不是一样弹了这么多年。哦,最重要的是,终于比你好了那么一丁点。”季远比出了食指上的极细微的一小段。
钢琴大师可以自谦,赵宁可没法坦然接受这种认可。“师兄大人,请问你究竟是有多记仇。那时候的奖品不是都给你吃了吗,你吃得最多,还要记恨我?”
赵宁知道季远指的是小时候他出国之前大家一起入门、练习的那一段经历,猝然陷入回忆,很坦然也很安详。
当年带赵宁去季家拜师的还是赵宁的祖母,‘山上’的仪式感还挺重的,拜师拜得很正经。但赵宁的师兄,季圆圆,却不是那么的严肃正经了。
彼时小小的赵宁还是个粉雕玉琢却已然一板一眼的小娃娃,被赵n_ain_ai领上季家之后。第一眼看到的,不是季远那个A市乃至天朝知名钢琴家的父亲,更不是那个作为世界知名乐团小提琴手金发碧眼的季远母亲,而是一个圆滚滚,跑两步浑身白花花的r_ou_不断颤动,笑起来眼睛都找不到的小男孩。
“这是你的师兄远远”,赵宁记得当时祖母就是这么给自己介绍季远的。
圆圆?倒是十分的人如其名啊。小小的赵宁飞快地接受了他小师兄的这个名字,一板一眼地略微躬身行礼,“师兄好”。
那时候的季远大概也一眼被赵宁的长相给收买了,立马笑着把眼睛眯不见了,然后抠搜着自己又短又多r_ou_的圆柱体小手指, 热情回道:“师弟好”。
赵宁要跟季远的父亲学钢琴,也要跟季远那个金发碧眼美得独树一帜的母亲学小提琴。
季远的母亲,那位仿佛从油画里走出来的女士,大约是自己美到惊心动魄,于是其自身也有点颜控。乍一看到小小年纪眉目如画精致无双的赵宁,立马一把抱在怀里,不停地亲了又亲。其实这本来也没什么,但凡事都经不起对比。如果这一切都是建立在,她一看见自己的儿子,就立马泫然欲泣地用国际通用语说‘为什么你这么难看’的前提下,那事情就有些不太美妙了。
然而更不美妙的是,似乎不仅季远的母亲偏爱小赵宁,不待见自己的儿子。连季远的父亲,都不断地在批评自己的指法连连犯错且屡教不改,而一遍夸赞同一时间唯二的两名学生里的另一个赵宁。
小孩子的内心单纯又脆弱,这可真是结下梁子了。小季远再看见这个精致的师弟,再也笑不出来,友好不起来了。
只可惜,当年小小的季远万万没有料到,赵宁每次过来习艺练琴的时候,都会用精致的木食盒带上他祖母亲手做的一款糕点。其实那糕点倒也不至于说多举世难得稀世珍宝,唯一致命的是,季远非常喜欢。
纵然那时候在赵宁眼里,大概没有圆滚滚的季圆圆不喜欢的食物。
上一辈的长者可能偏向于赵宁这一款精致如玉的,而再上一辈,比如赵宁的祖母,显然对白白胖胖,圆润到充满富态的季远更加顺眼。每次当大家都围着赵宁亲亲抱抱的时候,赵宁的祖母就会把小季远抱起来放在膝上,然后喂食自己亲手制作的糕点。“远远吃,远远最乖最可爱了。”
那段时间,小季远最爱赵n_ain_ai,最不喜欢的就是这个师弟赵宁。
可是到了后来,当琴艺的练习进度和精度和奖品挂钩,而奖品又偏偏是出自赵宁祖母之后的那些点心的时候,事态又变了。
‘你的指法永远不能对是吗’、‘你连琴都拿不住’…季远永远在被批评,而相应的,赵宁一直在被表扬。
而小季远在老师们转身之后,用眼睛瞪着赵宁,还朝他哼气的时候,小赵宁立马心领神会地双手呈上那些作为自己战利品的点心。“师兄吃。”
小季远立马拿了两手,塞了一嘴。等自己吃得差不多了,也发现这个师弟没有那么讨厌了,也知道装模作样地用沾满口水的手从余下的点心里取出一块来递给赵宁。“师弟,吃。”
那时候人还没有钢琴高的小赵宁,看着小季远手上明亮泛着光的口水,义正言辞地拒绝道:“师兄喜欢,师兄多吃一点,都给师兄。”
收买人心或许很难,收买一个小孩子的心那可能就是几块糕点的事。
自从赵宁把所有的点心都偷渡给了季远之后,季远又再次接纳了这个抢走自己父母所有疼爱与赞赏的师弟。
每次赵宁过来上课,哪怕是季远的父母,那两位老师又‘厚此薄彼’的时候,季远再也没有敌对、反感过赵宁。相反,每次看到赵宁,都会笑着一张r_ou_脸,把眼镜笑到藏进白花花的r_ou_里找都找不到,亲切地叫上一句师弟。
被时光埋葬了近二十年的记忆在此刻昏暗的灯光下,在季远和赵宁对视的视线中被重新翻开。历久弥新,上面荡漾着的依旧是当年的温馨与欢乐。
“我一直记挂你,你倒好,看到我的时候连我是谁都不认识了,良心真的不会痛吗?”季远笑起来的时候,眼角潋滟起的都是桃花般的春色,实在摄魂夺魄。“你看,那时候你用几盘点心就收买了我。而一年之前,我要是在那个小城市里,不特意给你提示,在张芮给你送的食物里添上了仿制当年点心的那一份,你说还要多久你才能反应过来是我?”
赵宁想了想这里面的前因后果,实在忍不住笑意。“首先,没认出你这件事真不能怪我,师兄大人恕我直言,我一直以为你叫…季圆圆哈哈哈哈哈。而且,那时候的指法问题真的太冤枉了。入门的时候,老师说一定要指尖垂直敲下琴键,可是那时候师兄你的手指圆润到根本没有关节。指尖垂直…哈哈哈哈未免太强人所难,我承认我胜之不武赢在了体型上。而且点心的事,师兄你怕是误会了什么。既然是我祖母亲手做的,那我肯定在家早就吃腻了,全让给你也不算什么大度的事。”
尽管如此,赵宁的祖母却在季远被父母离‘山上’没几年之后便过世了,赵宁的祖父赵昨便勒令家里不能再出现那道点心。不过这些不美好的陈年旧事,赵宁并不想翻出来给季远听。
季远站在钢琴的一侧,在赵宁说到‘体型’的时候,实在忍不住装腔作势地攥起了拳头。
赵宁更加装腔作势地闪过了身。“手下留情啊圆圆师兄,你这一拳头下来我可能又得躺回床上去,消消气消消气,让让我让让我。”
灯光再晦暗,也依旧照亮了赵宁无比消瘦也惨淡异常的半边侧脸。从鬼门关迈回一条腿的人,两个月,季远也只能把人养回到这个份上。
季远抚摸上了钢琴后盖立起的斜面边缘,叹了口气,无比轻缓地说:“我今天看见他了,他过得很好,还和周言景在一起。”
第105章
季远回来一趟之后一个月又见不到人影,这一个月,足够赵宁在家看完一部周言景主演的电视剧。他开始只是因为这部剧的名字让他觉得有点耳熟,点进去一看才发现男主角身份的特殊x_ing。
他之前很少看电视,现在时间过分充裕,作为病号也找不到更好打发时间的消遣。忽略那张怎么看怎么有点小尴尬的男主角的脸,再忽略掉台词的恶俗以及剧情的扯淡与注水,一整部剧看下来也没有多艰难。倒是难为了唐这个国际友人,表情诡异到有些狰狞地陪他看完了一整部天朝古装电视剧。
刚好追完最后一集大结局,赵宁突然在未播放完的片尾曲中对唐说了一句没头没尾的话。
“我突然很想吃西瓜了,西瓜汁也可以。”
站起来之后俨然是座山的唐有些茫然无措,这似乎是赵宁第一次向他提出意愿与要求。尽管他不是很懂赵宁为什么会在此刻向往一个非季节的普通水果。
唐对赵宁有不可言说的感情,这一点,连季远都看出来了。或许是在日复一日的看守与照顾中生出的病态情感,但它确确实实是存在的。
因为这个极其晦涩的原因,唐没有想过要拒绝,甚至没有推脱说等晚一些的时候让家政服务工作者带进门来。“那你稍微等待一下,我去给你找找。”
赵宁看着唐出门的背影,嘴角边露出了一个惨淡的微笑。
等唐带着赵宁点名想要的那样东西,再次回到宅子里的时候,赵宁不见了,遍寻整栋房子都没有他的踪迹。
而他没有发现,和赵宁一起蒸发的,还有季远那堪称仓库的衣帽间里的一件衣物。
刚越狱的犯人来到了某栋建筑物的对面。纵然赵宁早已经被季法官赦免,他还是觉得自己像越狱,顺便还拐出了季远的一件浅灰色风衣。
赵宁站在一栋高耸入云的建筑后面,底端反光玻璃材质的墙面倒映出了他此刻的样子。
在他看来还是普通又平凡,唯一不同寻常之处,可能就是头发太久没剪,稍微有点长。
与赵宁倚靠着的建筑隔街相望的对面那一片区域,是L集团的总部所在。而正对面那一栋大楼,是那家企业的主楼。
A市主城区的正中心,实在寸土寸金,赵宁站在两栋高楼之间,突然想起如果按近十年前自己在课本上学到的相关标准,把他夹在中间的这两栋高楼的间距应该是违规。
赵宁用拇指与食指迈开,丈量出了两栋高楼之间,那一线天空的宽度。然后他率先想到的,不识白驹过隙这个成语,而是一个关于青蛙的成语故事。
天空被高楼划到只剩下他抬起头目光所及的狭窄一线,但总归还是蔚蓝而美丽的。
然后当他再低下头的时候,他就看见对面L集团的主楼前依次驶停了几辆车。按这排面架势来看,至少也是个不容小觑的高层。
打头车辆上率先下来了一个人。
李承李二叔离开的时候,不仅通过授权的方式把最重要的股份以及这背后蕴含的话语权留给了李广穆,更把一应资源全加诸给了他。包括那栋风格复古的别墅,更包括所有用来讲排场映衬身份的人与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