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息!”废土折回去大喊道,声音一出口就被狂风刮去了不知哪里:“起来!再坚持一下!快到了!”
安息低着头摇了摇,竟然要动手去解绳子。废土连忙抓住他的手,将他一把从地上拽起来往自己肩上拖,安息见状反抗起来,两人一齐栽倒在地。
“不想我背你就站起来自己走!”废土又吼道,“想两个人一起死在这里吗!”
安息闻言身体瑟缩了一下,撑着地,摇摇晃晃地又站起来,向后踉跄了一步才勉强稳住自己,死死揪住绳结再次迈开腿。
凭着这起死回生般的精神念力,安息又无声地跟着废土走了半个多小时,此时风速已经上百,到处都是不知从哪来的东西混着沙尘被掀得到处乱飞。废土终于隐约在满天黄土中看见了一个建筑物的影子——原本几十米高的瞭望塔已经被掩埋到腰,废土拽拽绳子示意安息跟上。
快走到瞭望塔脚下的时候,惊人的一幕发生了,塔顶的巨大尖盖忽然摇晃了起来,废土初还以为自己眼花,定睛一看,那铁皮做成的塔顶竟然是被狂风掀起了一个角。接下来,固定塔盖的钢钉尽数脱落飞出,铁皮骤然被掀翻,呼啸着朝他们砸了过来。
废土连忙回身将安息扑到在地,千钧一发之际风速流转,铁皮被由里朝外裹了一折,堪堪砸中两人身边的流沙,打了几个滚跑远了。
安息吓出一身冷汗,身体的疲惫在死亡的威胁前瞬间退尽,他再次站起来,还吃力地扶了一把扑在他旁边的废土。
两人心里都沉下来,但此时已无路可退——虽然希望渺茫,但他们还是手脚并用地爬到塔侧的休息站边——整个站屋都随流沙下沉了几米,屋顶早已不见,黄土掩在上面,依稀能看见不少遇难者的支在外面的部分遗体。
废土和安息对视了一眼——其实他们都看不清对方的眼睛,但又从这对视中读懂了对方的意思。两人顺着沙丘滑下,挖开一部分黄土找到几个背包,打开来拿了里面的食物和水,武器太重一概没管。
流沙掩得很快,只是这么一会儿工夫安息的小腿已经全看不见了,他奋力地把脚往出拔,废土在旁拉他,两人躲到瞭望塔的背风面从面具下勉强喝了几口水。
安息看着他,无声地询问——怎么办?
废土低头不语,良久,用手指在地上打了个叉。
那个叉很快被风沙抚平。
安息诧异了一瞬间,随即明白过来——那个叉不是说“没办法了”,而是代指废土之前给他画的地图。
照这个风速,第一个打叉所代表的岩洞想必早已埋到脚下三米,唯一的可能便是罗城了。那个曾经广厦林立的繁华都会,街宽巷窄阻力无数,风到那里都会减速,再加上高楼极多,不必怕黄沙掩埋。
只是比起被活埋,被变异人扑杀难道真的是更好的死法吗?
安息呆呆看着虚空,脚面被黄土覆盖,废土在旁边捏了捏他的手。
世界真大,他突兀地想到。
安息点点头,伸了伸因过度疲惫而抽筋的小腿,背靠塔壁站了起来,再次随废土走入狂风之中。
第十九章、鬼城
顶着狂暴的风沙走了几个小时,才发现心心念念以为到了就可以休息的目的地已经变成一片死地,经过这一遭几近绝望的空欢喜后,安息累到麻木,反而没了旁的感想。他随着废土朝罗城方向跋涉,中途数次被风掀翻在地,全无抱怨,再吭哧吭哧地爬起来接着走。
安息脑子发木地想,如果自己的生命有一条界限的话,今天这条线一定被往前推了很大一截。
不,应该说自从离开避难站的那一天开始,这条线就在被不断地突破。
他第一次踏上熊熊燃烧的废土时,他第一次看到落日余晖和星辰闪耀时,他第一次意识到自己在世界上、在宇宙间是孤身一人时,他每一次走到死神的面前又对它说“今天还不到日子”时,这生命的界限似乎都就拓宽了一点点。
他抬头看废土模糊凌乱的背影,心想——废土又是从什么时候过上这种日子的呢?他从小就是这样,面对危机安之若素泰然处之,却又无时无刻不在奋力抗争吗?还是说,他也曾有过无忧的童年,直到他或被迫或自愿离家的那天。
等风停下来,他一定要问问废土本名叫什么,安息想。
砂石劈头盖脸,不到四点天已经暗了,周遭的景色越来越难以辨别,两人好像走在一个黄土扬沙组成的幻境中,不停地朝一个没有方向的方向走。废土时不时拽一下绳子,以确定安息还好好跟在后面,不曾回头,坚定地朝前迈步。
因为他这样坚定,安息也莫名地觉得自己能活下来。
怎样活,不知道,但一定是能活下来的,他对自己说。
一个多小时后,西垂的太阳勉强c-h-a入了一丝强光,安息抬起眼,看着不远处如同海市蜃楼一般的剪影——罗城终于出现在了视野里。他再回头看自己来时的方向——风沙如同海啸一般扬起了一面遮天蔽日的巨墙,所过之处便是无人生还。
安息缓缓地深吸了一口气,呼吸的面罩的过滤芯已经过载,他口鼻间全是灰尘的味道,但心里异常平静,脚步一刻不停。
踏进罗城地界时,他几乎已经失去意识,废土也累得不行,两人面前是垃圾成堆黄土翻扬的纵横街道——宽的能走八车道,窄的只容两人过,失效的红绿灯和街角摄像头睁着黑洞洞的眼睛看着他们,头顶是漆黑耸立的高楼大厦,暗影里蹲守的,是不知道多少双饥渴的眼睛。
三次工业文明最恢宏的造物,破败后也不过如此。
废土此时未向前走,将背包取下来摸索了半天,拿出一个气味讯号发s_h_è 器,又从胸口的衣兜里摸出拇指大小的一小瓶深红色液体倒c-h-a在发s_h_è 器顶端,拇指一推,高举在空中。
安息满心疑惑,可耳边的窸窣声叫他不得不禁声屏息。
一只巨大的变异狗从一旁车库的卷帘门下探出头来,它生前大概是被人养在城里的极地大型犬,可如今毛发已经全部剥落,只剩下斑秃的皮肤和细尾。它双眼猩红,喷着恶臭的粗气,身体巨大但骨瘦嶙峋,肋骨根根可见。安息同它对视的一刹那便浑身发麻,见废土瞬间拔出枪,自己也赶紧哆嗦着从腰间拿出手枪上膛。
废土单手将手上的气味发散器又旋开了一些,那巨型犬鼻子一抽,竟踌躇了起来,破碎漏风的喉管里发出嘶哑的摩擦声。
一时间,四周响起无数这令人不安的呜咽声,不知是在回应这只异犬的叫声,还是在回应发s_h_è 器里所散发出来的味道。
下一刻,无数大大小小的变异怪物相继走出黑暗,小到蟑螂蛇鼠,大到巨型猫犬——往日都市里有钱人所饲养的大型猛兽如今全部脱笼而出,将他们团团围住,放眼望去竟不下百只。
安息手心的汗浸s-hi了手套,枪口不受控制地发颤——可这些动物似乎都畏惧着废土手中的气味发s_h_è 器,包围圈越缩越小,但没有任何一只率先发起攻击。
安息以前见过这个东西,是能将气味快速挥发扩散开来的信号源,曾经用来捕猎,后来用来吸引变异怪物进行陷阱捕杀——上面一般放的是一小瓶人类的血。但废土手上这个很明显不是任何什么人类的血,而且一种这个城市的所有捕猎者都认识的气味。
这种力量,是来自食物链上层的绝对压制。
废土举着发s_h_è 器向前试着跨出一步,面前的几只变异怪物立马让开几寸,安息紧紧贴着他身边。废土又走了一步,几只变异鸽子尖叫了起来,扑扇着羽毛所剩无几的翅膀骨架,所有怪物都一齐嘶鸣。
安息忍住想要捂住耳朵的冲动,依旧端着枪努力观察着废土后背的范围,可废土不为所动,坚定而缓慢地向前走。
两人就这样高举着这神奇的护身符,在百十双红眼的注视下,一步一步走向城市中心。
此时,左前方拐角处忽然冲出一个身形巨大的低级变异人——“他”脸部凹陷,嘴部皮肤脱落露出森森白牙,手脚并用像野兽一般奔跑过来。废土立马将发s_h_è 器对准他举着,那变异人硬生生停在他们两米远处,手撑在地上因过于用力而指甲倒翻,安息知道自己应该冷静,但眼泪已经不受控制地流了满脸。
那变异人侵略感极强地围着他们走了半圈,竟然是要不惧发s_h_è 器的气味冲过来。只见“他”微微躬下`身子,肩膀耸高,腿部绷紧,下一秒就要腾空而起。
然而在“他”跃起之前,废土已经悍然开枪。
他每一枪都准确打在变异人身上——第一枪轰在“他”左肩心脏上方三指的地方,整条手臂向后折去,但是“他”只是被冲力阻挡了一下,并未丧失行动力。
第二枪打在“他”额头,天灵盖立马掀翻,大脑飞溅。
第三枪打在“他”脖子上,整个下巴都被轰穿,喉咙变成一个血洞。
第四枪打在“他”膝盖,变异人终于跪了下去,如同一个人棍般倒在安息脚边半米处抽搐。
一股强烈的作呕感涌上喉头,安息把脚尖收回来,生怕那变异人死灰复燃忽然伸手。废土已经掉转枪头——又一只变异人从怪群中走出来,这次是个女x_ing,或曾是个女x_ing——零星几缕长发挂在她头皮上,身材矮小一些,但肌r_ou_皮肤完整许多。
“她”身后又出现了第三个、第四个变异人。
狂暴的风到城市中央已经减弱了不少,满城玻璃残碎的窗棱发出啪嗒啪嗒地异响,像是刽子手临行前的鼓点。废土微微调整重心,全身肌r_ou_紧绷,不敢错失一丝细节延误开枪时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