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威看不下去,给他换了一把宽柄的机关枪做拐杖,然后又拆了一条冰镇带,蹲下来给他缠在脚腕上。
“嘶——好冰!”安息龇牙咧嘴。
奇威笑笑:“过一会儿就不痛了,四十八小时以后才能热敷。”
这时另两名赏金猎手一言不发地走到废土身边,一个抬胳膊一个抬腿把他丢进了简陋的折叠担架里,那玩意儿看着质量有些堪忧,好像一不注意就能把人颠下来,废土无知觉地被搬来搬去,毫无血色的脸上被罩上有氧面具。安息目光追逐了一会儿,也拉起兜帽。
这还是安息第一次和除废土之外的人一起上路,他走在沙地上,一脚深一脚浅,刚出发十来分钟就掉队了,所幸奇威回头找他,一群人便停在大太阳下等着。
安息有些不好意思,只得试着加快步伐。
半小时后,旅团的头领快步走过来把安息身上的包全拿走了,重重叠叠背在自己身上。
安息有气无力地冲他笑笑。
一个小时后,奇威把安息背到自己肩膀上。
安息面色潮红,不知道是因为脱了大家后腿而不好意思,还是因为西晒的太阳。他伏在奇威背上老半天,才开口道:“其实我平时走路也不比现在快多少。”
奇威不明所以,偏了偏脑袋。
安息又说:“要是没有我的话,废土早就到虚摩提了吧。”
奇威听懂了,知道安息想起了上次两人分别时的场面——当时奇威推荐废土和另外一个在休息站避难的旅人同行,废土说自己带着拖油瓶而婉拒了。
奇威安慰道:“不哦,没有你的话,他现在已经死在山洞里了。”
安息只是摇了摇头,低声自语:“没有我的话,他根本不会遇见这种东西。”
旅团紧赶慢赶,终于在太阳落山时赶到番城集市门口,安息听见人声嘈杂才迷迷糊糊自奇威背上醒来,赫然发现,面前一眼望不到尽头的,是一片片高矮错落形状各异的铁盒子,顶上铺着一大片太阳能吸热板,彼此由钢筋管道、安全楼梯和广告牌子串联在一起,间距非常近,下层是连绵不绝的合金遮阳棚,在余晖的照耀下反s_h_è 着奇幻的光泽。
番城集市的规模竟然比罗城集市还要大上数倍!
安息还没完全睡醒,一脸呆滞地微张着嘴,直到奇威拍了拍他的腿才如梦初醒地爬下来。他试着站了站,脚踝依旧很痛。
守门人从里面打开了这五米高、布满电网圈的门,挨个盘查众人,只是到了废土这,对方拉开他胸口的外衣低头看了看,说:“这个不行,辐s_h_è 伤员全都去后头的医院。”
这里还有医院?安息竖起耳朵,但其他几人脸色都不那么好看,回头瞅着他。
安息茫然道:“怎么啦?我们去医院啊。”
知道别无他法,领头说:“你们先进去吧,奇威跟我去医院。”
于是两人又抬上废土绕着电网圈继续走,安息跟在后面——果然,走了不出五十米,安息看见一大排低矮的平房,表面看是几个大型集装箱拼在一起,不过只有普通集装箱的一半高,估计下半部分都嵌在地底。
安息走到门口,一拉开软帘,立马被立马扑鼻而来的刺激气味冲得一滞,扑到一旁干呕了起来。
整间“医院”里全是辐s_h_è 伤病人,血腥、溃烂、药物和辐s_h_è 毒素的味道混杂一起,伴着炙烤一天的热浪扑出来。
奇威有些忧心地看看安息,解释道:“没办法,不能冒险把可能变异的人放进集市里,所以全收容在这。”
安息忍着胃酸上涌,点了点头,深吸一口气站直身体,一副要英勇就义的样子。
他再次拨开帘子,里面依旧是地狱一般的场景,四处都有人呻吟或哀嚎,宛如什么大轰炸后的战俘营。安息几人找了个靠通风口近的空位,把废土从单架挪到光秃秃的床板上。
就在这时,角落里忽然惊起一声惨叫,安息吓了一跳,忙回头去看——只见一群人已经扑了上去,把那叫得撕心裂肺的病人手脚分别按住,另外一个踩跳到床板上,自上而下一枪爆头。
大量血迹横洒遍地,溅在周遭每个人脸和脖子上,他们面无表情地松开这个刚刚变异就被结果的人,片刻,集市的“环卫工”进来收走了尸体。
安息看得目瞪口呆,背后发麻,半晌才问:“他们要,要尸体干嘛?”
奇威抿了抿嘴,只含混道:“生物能源,发电。”
安息双手捂住嘴,喉头发紧,胃里阵阵作呕。可他又不住去看那个角落,奇威又说:“你别去凑热闹,身上有外伤的话溅到变异者的血也可能感染,虽然几率很低。”
安息瞪着眼睛,往他俩身边凑了凑,可接收到旅团头领面罩后的视线,安息又往回挪了挪。
安息嗫嚅地说:“暂时还没钱给你……”
眼神必杀技对这位头领显然不奏效,对方依旧y-in沉地盯着他。安息只得清了清嗓子,摆出一本正经的小财迷脸说:“我发布的任务内容是把我们护送到番城集市里,这根本没进集市嘛,任务不算完成,还不能发报酬。”
头领叹了口气,摘下头罩,露出一张意外年轻的脸,说:“知道了,明天早上,你跟奇威进集市去,找到你们接头人,找到之后就算交货了,再之后……就不管我们的事了。“
见安息不答话,领头微皱着眉,问:”有意见?”
安息反应过来,连忙装作自己刚才没在放空,摇头道:“哦,没有没有。”
夜里,旷野只剩下风声,集市也安静了下来,只有这间“医院”仍不得消停。似乎亘古以来,但凡日落之后所有病痛都会变得更加难以忍受,黑暗里不断有人咳嗽呻吟,铁架床吱呀摇晃。
安息第一次觉得应急灯这么暗,夜这么浓。
到了午夜,废土开始发烧,安息正眼皮打架,迷迷糊糊地醒过来,发现废土眉头紧皱着表情十分痛苦,之前还苍白的脸色变得绯红。他嘴里喃喃地说些什么,但又听不清楚,安息用手背去贴他的额头,急得不住想哭。
忽然,隔壁床有人提醒他:“他发烧了,你去找点水。”
安息连连点头:“我有水。”
他喂废土吃了一轮消炎药和退烧药,浸s-hi几层医用纱布搭在他额头上,这股凉意似乎安抚了他,废土渐渐安静下来。
安息从没见过他这个样子,总是那么淡定、强大又无敌的废土,不管情况如何变故,他都能迅速找到解决之道,好像只要他在一切都会迎刃而解。可是如今,此刻,他又是这么脆弱而无助,一如这片大地上每一个生命。
安息在心酸之余,忽然又感到了一种奇特的安慰——他想,如果没有他,废土若是受伤,就得像这医院里的其他人一样独自度过了,没人给他额头降温,也没人为他守夜,更没人在他变异时帮他守住全尸。
又过了一个多小时,废土朦朦胧胧地睁开眼,但仍神志不清,安息用水把干粮泡软喂给他吃,只是他吃得少,吐得多,反反复复。
干燥的空气很快蒸干了s-hi纱布,安息在凌晨三点半又给他换了一次,终于脑袋一歪,睡着了。
安息是被奇威摇醒的。
他睁开眼,发现已经天光大亮,那名年轻的头领也在,一脸不认同地看着安息,仿佛在无声地指责他怎么可以照看伤员自己睡着。
伤员?安息一跳老高:“废土!”
随后他发现,废土正靠在病床上一脸面瘫地看着他。
安息惊喜道:“你醒啦!”
废土有些无奈:“醒了两个小时了。”
安息十分高兴,毛手毛脚地去摸他额头——温度完全正常,又去掀他衣服的前襟,来回看了一会儿,说:“该换纱布了。”
废土试着撑起身体配合他,但依旧痛得咧了下嘴,纱布拆开之后,最里层的布料已因血水凝固而长在了伤疤上,安息不禁皱起了脸。
废土见他犹豫,就要自己伸手去扯,安息大叫一声:“不许动!”
方圆五床都停下了自己的动作,茫然四望。
废土被吼得手僵在空中,安息用消炎药水沾s-hi了纱布,再将软化的部分一点点撕下来。
纱布拆好后,奇威和领头都凑到跟前盯着废土胸口看,又彼此对看了一眼,安息莫名道:“怎么啦?”
奇威啧啧道:“这是什么逆天的复原能力。”
安息也凑过去看——三道又深又宽的抓痕面目狰狞,翻着里面鲜红的r_ou_,伤口边缘依旧紫黑,不过毒素没有进一步扩散,炎症也好转了不少,体水不再流了。
安息茫然问:“这算恢复得快吗?”
头领摊手道:“他还活着,这不够快吗?”
安息不理他了,把最后一卷纱布拆出来给废土换上。他低下头时,废土能看见他脖子和手臂上的晒伤——上面已经有皮肤化作白屑脱落,露出粉色的嫩r_ou_,废土吹了口气,果然见安息痛得一缩脖子。
他有些诧异地抬起头,发现是废土在整他,竖起眉毛抿起嘴,一副要他好看的样子。
奇威在旁边不禁笑了起来——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安息睁着少女般的大眼睛,不管看什么都带着一丝惊惧和茫然。如今,他虽然仍是长头发、白皮肤,但又的确改变了很多。
于是他就这么说了。
废土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仰头看着天花板:“是啊,脾气越来越大,凶得很。”
奇威笑问:“是嘛,那蛋白浓汤呢?你还喜欢蛋白浓汤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