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息有些惊讶地回头看他——之前炎王一直全名全姓地叫医生冯伊安,如今竟然会叫“您”了。
冯伊安点点头,说:“安息你在这照顾米奥,他醒来后再量一次体温,先别急着吃固体食物。”
两人前脚一走,二十九也进了门,说:“我们也走了。”
安息“哦”了一声,随即反应过来:“走……去哪?”
红眼里似乎泛起了一丝笑意,二十九说:“当然是离开这,回到属于我们的地方去。”
安息微张着嘴,迟钝地明白过来:“要走了吗……”
二十九指着自己说:“我们不好在避难站久留吧,况且之前失散的同伴还没找到。现在趁着站里还混乱,安保全线恢复后我们就不好再出去了。”
安息有些失落,问:“那……什么时候能再见面呢?”
二十九说:“只要活着,总会见面的。”
他伸出手,像是想学二号那样揉揉安息的头发,但又迅速改变了想法,只拍了拍他的肩膀,转身出了门。
这下子,周围人都走空了,安息回头看了看在昏睡中仍旧紧皱眉头的废土,连忙也着冲出房间,喊道:“二十九!”
走廊那头的二十九回头看他。
安息急促地说:“谢谢你!也帮我谢谢二号和七十二!”
二十九指了指自己的耳朵,示意二号能自己听见。
安息笑了笑,提高音量:“谢谢你二号!”
二十九冲他摆了摆手,背过身去离开了,安息也回到屋里。
他搬了一把凳子在废土床边坐下,盯着床上面色惨白、脸颊凹陷到几乎有些认不出的人。
他想起之前废土精神恍惚时对自己说的话——他后悔自己以前对自己不好,他醒来后还会记得吗?他以后是不是会对自己更好一点?
安息几乎都有些忘了,他忘了自己其实最初很在意这些事——刚刚认识的时候,废土对他最好,经常对他笑,也很温柔,但后来很快便发现那其实只是为了利用他。于是之后一段时间的废土态度就不好了,话少且不耐烦,冷冰冰的。
但再后来,安息发现,废土仍是好的——他给自己买电子小羊,给他做蛋白浓汤,而且不管多嫌麻烦,不但没有丢下他,还始终竭尽全力地保护他。
如今他只是努力想要保护废土一小阵子,就已经累得筋疲力竭。
安息小声说:“只要活着就好了,其他都不重要。”
虚摩提也好,在哪都行,在死亡面前所有坚持都变得不堪一击。
等等,电子小羊?
安息一摸兜,发现小羊没带在身上,急急忙忙跑到楼下把自己的包、狙击步枪和手枪一并拿了上来,准备长期驻守在废土身边。没成想,地底没有阳光,小羊早已开不了机。
安息低着头摆弄小羊,但太阳能电池实在用得太干净,无论如何也亮不起屏幕,只有电源红灯一闪一闪的。忽然,一声沙哑又充满疑惑的“安息”叫他回过神来。
安息吃惊地抬起头来:“你你你你醒了!你还好吗?感觉怎么样?你记得发生什么事吗?”
废土被一连串问题攻击砸得头晕,满眼转圈圈。
安息见他一脸空白,脑洞大开,忽然紧张起来:“你你你……你还认得我是谁吗?”
废土费劲道:“不好说,是升级版的安息吗?”
安息愣了半秒,随即反应过来,面露羞怯地摸了摸自己的短发。
废土看到这个熟悉的表情,才终于找回一点实感,问:“冯伊安呢?”
安息凑趴到他耳边,说:“医生上去帮忙了,你哪里痛吗?”
废土摇摇头:“火弗尔呢?”
安息说:“死了。”
废土有气无力地扬了扬眉毛,安息又说:“是我杀的。”
废土这下是结结实实地惊讶了,很快他又看到了安息手肘的擦伤和颧骨的淤血,问:“还有哪受伤了?”
安息之前被火弗尔踢中的胃部一直在隐隐作痛,他还没时间查验伤势,但想必不太好看。于是摇了摇头,说:“没了。”
废土不置可否,只淡淡地看着他。
安息被他这样瞧着,也莫名紧张了起来——我撒谎被他发现了吗?
他只是……他实在没办法对着这样的废土撒娇,和对方所遭受的伤害比起来,自己这点摩擦根本不算什么。
二号他们走了,废土还很虚弱,医生忙着照看伤员,炎王还在处理雅威利的事情,现在正是需要他可靠起来的时候。
废土缓缓地眨了一下眼,轻飘飘地说:“安息。”
安息秒答:“嗯?”
废土缓缓开启嘴唇,说:“辛苦了。”
安息呆愣地眨了眨眼,一滴眼泪已快到几乎以为是幻觉的速度飞溅出来。他连忙吸了吸鼻子,露出一口白牙笑道:“不辛苦!”
废土闭上眼睛,弯了弯嘴角。
废土虽然意识回笼,但身体还太虚弱,安息怕打搅他,只敢不做声地守着他休息。不多时,医疗站的门忽被推开,来人却叫安息大吃一惊。
“你怎么在这!”安息瞪着蛟鲨。
对方大摇大摆进屋带上门,好整以暇道:“怎么,我应该跟其他人一起被迷晕在仓库里锁着吗?亏得我之前还专门来找你聊天,却连下药这种事都不告诉我。”
不久之前才被冯伊安提醒过的安息立马警戒线上升,皱眉道:“你来这干嘛,大家都在三层。”
蛟鲨笑了笑,说:“对嘛,之前咱们话才说了一半,现在其他人都在忙别的,不如我们来继续上次的谈话吧。”
安息皱了皱眉:“我不记得还有什么未完的谈话。”
蛟鲨靠坐在角落的桌上,语焉不详道:“现在避难站的情况,你明白吧。”
安息纳闷道:“什么意思?”
蛟鲨做了个手势,说:“现在这个小小的避难站里,情况其实相当复杂。站里遗留的几波残余势力都是定时炸弹,马上就会意识到彼此立场的极大差别,不,不如说现在估计已经开始各自计较了。”
“火弗尔虽然被你杀了,但雅威利的进站团员仍基本都在,一部分是火弗尔旧时的亲信,这些人之前态度最为恶劣,算是避难站的头号公敌;二来是炎王新招募的伙伴,但队伍太新还很不稳定;剩下的大部分是本来没什么立场、却被莫名其妙迷晕关起来的团员。再看避难站这边,几乎全员都对雅威利痛恨至极,偏偏又不能把部分解救他们的团员也一并轰出去。”
安息打断他:“那你呢?”
蛟鲨笑了笑,说:“别急嘛,现在大家对局势都没有把握,唯一能清楚看清其中势力关系的,只有三个人,就是你,我,和冯伊安,不过冯伊安这个人一向名声就是无欲无求,说来也是有意思,在这种时代居然还有人扮演这种圣父角色。”
安息回头看了一眼废土——蛟鲨进来的时候废土正闭上眼睛休息,他早先说睡眠状态下伤势恢复得效果最好,但他真的睡着了吗?
安息转过来,心想不论废土是否真的睡着,蛟鲨必定是默认废土不在线,毕竟他上次来的时候废土也昏迷不醒。
安息心里忽地升起了一丝怪异的感觉——他看着蛟鲨,又看了看自己身处的这个房间,整个人骤然清醒了起来。
安息清了清嗓子,说:“我明白了。”
蛟鲨挑了挑眉:“哦?”
安息说:“你是一个了解局势的人,对吧。”
蛟鲨点了点头。
安息说:“也就是说,从头到尾,大家都蒙在鼓里,但你其实一直很清楚,你清楚炎王的归队的目的,你知道火弗尔抓走米奥的实验目的,甚至……说不定在更早的时候,早在火弗尔之前你就知道废土身上异于常人的部分了吧。”
此话一出,安息脸上虽极力绷着表情,但手心已经冒汗——猜对了吗?他一定是已经知道废土血缘的内情了吧!
蛟鲨愣了愣,旋即扩大了笑容:“不错,不过……火弗尔实在太愚蠢了,居然会想出这种大张旗鼓制造血清的方法。”
安息暗自松了一口气,说:“终于到了坦白时间吗,那我也有两个问题要问你。”
蛟鲨饶有兴趣地歪了歪头,伸出一只手示意他继续。
安息说:“第一个问题,当然就是我一直以来想不通的那件事——这么多人里,你为什么总是挑中我跟我讲这些呢?说起来,我在所有人中不算起眼,没什么话语权,战力也根本排不上号。”
蛟鲨说:“刚不是说了嘛,大家都在站队的情况下,只有你我是旁观者啊。”
安息点了点头:“旁观者,这应该算是你的……人生格言?我听说了,你在雅威利团里和火弗尔资历相当,但一直没什么名气,也没什么人缘。”
蛟鲨眼睛危险地眯起:“注意你的措辞,小朋友。”
安息耸了耸肩,接着说:“我的第二个问题是,除了执行任务的这几个人之外,没有别人知道我们往水里投放迷药这件事,怎么偏偏只有你和火弗尔没有中招呢?”
蛟鲨无所谓地笑了声,指了指自己的鼻子,说:“你刚不自己说了吗,我们俩可不是什么毛头小子了。能够在废土上日复一日地活下来的人,没有狗一样的嗅觉可不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