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儿时的沈灼来说,那真的是一家好大好大的店,有明亮洁净的墙壁,还有笑容可亲的哥哥姐姐。
他吃了汉堡,可乐,还有薯条。
“妈妈,你也吃吧。我们一起吃。”沈灼将灰色的盘子向桌子中间推了推,动作很轻的取了一根薯条,像是怕弄坏了包装袋。
坐在他对面的女人已经很瘦很瘦了,为了今天出门她特地早起打理了自己一番,穿着藕粉色连衣裙,脸上还化了妆。
妆容将病态压了下去,除了瘦的皮包骨头,沈灼依旧觉得今天的母亲很美。
像是回到了他在幼儿园时期那个经常会带他去公园的母亲。
“妈妈不饿,你快吃吧。趁热吃。”女人似乎翻开钱包数了数里面剩余的钱,然后转过来看着沈灼,“好吃吗?”
沈灼猛地点了点头:“好吃!”
“好吃就好……你要好好吃饭,快快长大。”她伸手摸了摸沈灼的脑袋,力度很轻,也很温柔。
那一天,母亲真的又带他去了公园。
自从沈非走后,沈灼再也没有来过公园。
几年的时间公园像是重新装修了一遍,漂亮的沈灼几乎认不出来了。
两人从下午一直玩到黄昏,沈灼两个脸蛋被风吹的红扑扑的,走出公园门的时候他鼓起勇气,伸手去拉母亲的手。
以往母亲都会甩开他,没有想到今天竟然拉到了,而且母亲还弯下腰,取出纸巾帮他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
“回去吧。”
母亲伸手拦了一辆出租车,沈灼诚惶诚恐的跟着母亲上了车,他其实想问问妈妈以后还能不能再来公园,但最终也没有问出口。
公园离医院不远,回去的时候天还没有黑,沈灼和妈妈一起走进那间小小的病房。
医院的灯都是灰蒙蒙的,这间病房又是老病房,最老式的灯泡一开,有几只飞蛾在试图钻进去。
母亲拉开了病房内的窗帘,夕阳的余晖中还有几个医院里的小孩子在外面修剪过的Cao坪里玩的很欢,不只是医院家属的孩子还是小病号。
二十多年前环保意识还不清晰,母亲站在窗边看了一会儿,便对一旁的沈灼道:“今天没其他事了,你也出去和他们去玩一会儿吧。”
“可是……”沈灼想说他今天已经玩的很好了,可以用这段时间陪陪母亲。
站在窗边的女人却很坚决,她走回床上躺下了,像是又恢复了以往最常出现的那种样子。
冷漠,厌恶,而冰冷。
“出去玩一会儿吧,我累了,需要一个人休息一会儿。”
沈灼低低的“哦”了一声,将自己的小外套重新穿上,轻轻推开门:“那妈妈,我玩一会会儿就回来。”
床上躺着的母亲淡淡的“嗯”了一声:“注意安全。”
沈灼点了点头:“妈妈你记得盖上被子,我出去了。”
那是他和母亲的最后一次对话。
小孩子能玩一会儿总是很高兴的,他和其他小朋友做了捉迷藏的游戏,也不敢玩很久,一个小时就重新回到了病房。
妈妈躺在床上,他喊了好半天,都没有得到回应。
小学的孩子已经知道了什么是死亡,却似乎又对定义稍感模糊,直到他叫来护士和医生,这些人才告诉他母亲已经过世了。
自杀,敌敌畏。
她穿着自己最喜欢的那条长裙,用这样一个名字最难听的农药送走了自己。
也许是看沈灼太可怜,医生和护士将母亲抬走之后便帮他一起收拾了母亲的遗物。
陈旧的衣服,当铺的当票,和钱包里的几张新票子。
原来一生也就是这样过来的。
一阵剧烈的疼痛从手背上泛了起来,沈灼终于抽回了神儿,低头一看,吊瓶里的液体已经没有了,鲜红的血正顺着透明的管子倒吸回去。
他手疾眼快的将针头飞快的拔了下来,然后叹了口气,走下床将病房的窗帘拉上了。
手机就放在一旁的柜子上,他刚拉好窗帘,手机就像是有感应一样的响了起来。
来电是个陌生号码,沈灼停顿了片刻,还是接了起来。
“你好。我是沈灼。”
“我是Lin。”电话另一头的环境似乎也非常安静,Lin的声音里难得带了点缓慢的沉重,“苏董还在抢救,他大脑里的淤血恶化压迫到神经,已经下了三次病危通知了。”
沈灼在床边坐了下来,沉默了好半天,最终还是没有说话。
“他之前在救护车上醒过一次,说自己有遗嘱。”Lin停了停,哽着声音低道,“我们已经远程和他的律师联系上了。遗嘱的最大受益人是你……你现在方便过来一趟吗?”
作者有话要说: 心疼我沈灼。。唉。。
第96章
第九十六章
“沈先生,你方便现在过来一趟吗?”
***
病房的空余位置不大,勉勉强强摆了一对桌椅,两相而立。
沈灼在其中一张椅子上坐了下来,安安静静的听Lin将一整句话说完了。
他下意识想伸手去摸桌子上的烟盒,都够到了盒子的时候又停了停,将手放了回来。
大概是沈灼长时间的沉默给了Lin一种无形的紧张和压迫感,他似乎跟电话那头的人说了几句话,又很快将注意力放回了电话上。
“沈先生,算我求你了……老板进手术室之前还一直念着你的名字,他至少救了你的命啊!”
Lin的声音听起来酸涩极了,甚至带着一种很模糊的慌张和无措,“我跟在他身边工作这么多年了,他从来没有这样过。”
沈灼将盒子里的烟凑近鼻翼前轻轻闻了闻,像是在认真地听电话那头的讲话,又像是没有。
但总之一个字都没有说。
既没有好,也没有不好。
“沈灼,你来看看吧。我让司机去接您,好不好?”
像是感觉到了沈灼沉默里的拒绝,Lin的声音带上了一些显而易见的焦灼和恳求,他咬了咬牙,像是下定了决心一般开口道,“老板主要的财产从来都不在苏氏,他留给了您很多……”
“不必了。”电话那头的沈灼却直接打断了他的话。
病房的窗帘显得有些单薄,夕阳的余晖丝丝缕缕的透过浅蓝色的帘布渗透,然后在米黄色大理石的地面上氤氲开来。
金黄色,显得非常温暖。
Lin却觉得沈灼的语气比手术刀还要冰凉。
“如果他这次死了……”沈灼将双腿伸直,让整个人彻底放松的靠在了椅背上,微微顿了顿,又重复了一次,“如果苏净丞这次真的死了。”
他的音调平稳,不急促也不犹豫,像是最普通的聊天。
沈灼似乎咀嚼揣摩了一下这句话,才缓缓开口,接着道:“那他和我之间,才是真正的平了。”
这句话说得淡薄而冰冷,甚至带了一点点凉凉的笑意。
却让站在手术室门口的Lin生生的打了个寒颤。
Lin下意识抬头看了一眼面前亮着的,鲜红色的手术灯光——那盏灯正明晃晃的闪闪烁烁,一明一灭都像是争分夺秒。
而他老板拼死救下来的那个人却根本不关心苏净丞的死活。
甚至,Lin甚至觉得自己的第六感告诉自己。
——沈灼说不定是希望苏净丞去死的。
在这样的一瞬间,Lin终于发现自己看到了沈灼藏在笑意后的冷淡。
冷得这样不近人情。
“没有其他事的话我这边先挂断了。”沈灼声音里也透着一股疲倦,听上去没什么精神,懒懒散散的。
他随手翻了翻病房里备着给病人和病人家属看的书,都是些毒j-i汤中的毒j-i汤。
沈灼将手里的书随手合上丢回了架子里,漫不经心的对电话那头道,“就这样吧,遥祝你老板平安健康。”
“等等!”Lin在沈灼将手机从耳边拿开之前掐准时间开口叫住了他。
Lin的声音里也敛去了刚刚的恳求和哽咽,现在听起来倒是更有了一个高级助理的感觉,娴熟而利落。
“沈先生,听说你一直在挖华家,不知道有没有收获呢?”
Lin的手指紧紧齐掐在手心里,他找了一排手术室前的椅子坐了下来,平缓了一下气息,开口问道。
沈灼愣了片刻,弯唇笑了笑,温和道:“认识这么久,何必绕弯子。不妨直说就好。”
“老板从苏钦那里把华家所有的资料都拿过来了,包括你想要的资金流,还有他们偷税漏税的记录,行贿的走账,只要爆出去够你参他们家一本。”
Lin盯着明红色的手术灯,一字一顿的在电话里说道,“还有一点,华海那老头子有个私生子,比你只大六岁,却和苏钦之前的一个画家情人长得像极了……”
沈灼将烟盒在手中转了两圈,没有说话。
“那个画家叫沈非,我有点好奇就去查了一下。”Lin的声音里有着一种说故事一般的起伏和低沉,“发现他在国内还有一个孩子——而那个孩子就叫做沈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