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左手似乎再次经历了钢钉和包扎,此时被固定在病床的一侧,坳成了一个十分别扭的弧度。
现在的这个人,除了五官,再没有哪点和曾经相像。
“人没醒过,脑子里淤血也没散。医生不好确定情况。只能先进行初步抢救,现在恢复呼吸了,“Lin不经意瞥了沈灼一眼,“如果今晚能有意识的话就有救,如果一直昏迷的话……”
第100章
第一百章
“如果今晚都醒不过来……”
***
“我知道了。”沈灼却直接打断了Lin的话。
此时护士已经将苏净丞推进了病房里,手脚麻利的为他接上了氧气面罩,又收拾了一番之后,几个随行护士推门走了出来。
为首的那位护士长看了看沈灼,又看了看Lin,最后还是选择对这个全程都在的后者说了一长串英文,语速很快,似乎根本就没有停顿和犹豫。
说完之后护士长就领着几个护士离开了,这片病房不在刚刚急救室的那层,看上去环境相当不错,既没有嘈杂也没有喧哗,只是偶尔有病人家属拿着东西安静的走过。
Lin扯了扯嘴角,勉强还算客气的道:“护士说老板的病情不存在脏器主导,也不用进加护病房。隔离服在旁边办公室里,进去看看?”
病房挺大,两面开窗,一扇向着楼外,一扇向着楼道。
此时向着楼道的那扇窗户没有拉窗帘,从外面就能看到躺在病床上的苏净丞。
病床的墙壁刷成了浅粉色,他盖着一床医用棉被,远远看过去几乎连胸口的起伏都看不到。
Lin似乎是好半天都没有等到沈灼的回复,往他这里看了一眼,又问了一遍道:“进去吗?”
沈灼这次倒是回过神儿了,他正要开口回话,一个字儿还没吐出来倒是先咳了起来。
一连串的咳嗽声在住院部的走廊里徘徊了许久,直到Lin都有些看不过去了,拿起手里的手机看了看时间道:“你感冒了?门诊估计还有人,要不你先去看看?”
又过了一会儿,沈灼终于把咳嗽声给咽了下去,他摆了摆手示意Lin不用管,倒是伸手从兜里摸出了烟盒:“你先进去吧,我去走廊前面的阳台抽根烟就来。”
沈灼烟瘾大几乎是跟他打过交道的人都知道的事儿,再说大半夜的人都来了,Lin也不担心沈灼不说一声就走。
索x_ing点了点头,转身往放隔离服的护士站里走:“那行,那我先进去看看老板,你等等来了直接进来就行。”
沈灼点了下头,没再答话,从烟盒里摸了一根烟出来,悠悠的在夜色里点上了。
走廊尽头的阳台和整个走廊用封闭式玻璃门相隔,密封x_ing挺好,算是医院里唯一提供给吸烟者的一个环境——虽然说门上也贴一张吸烟有害健康就是了。
不过就算这个点了,沈灼抽烟也抽得并不孤单,里面还有个白人大叔也在吞吞吐吐的,见到同好进来了还友好的用中文打了个挺生硬的招呼:“尼,豪~”
“你好。”沈灼对他笑了笑,走到阳台另一边,将烟凑到了唇边。
两个人各占阳台一头,烟火气袅袅的升腾上来,本来说只抽一根,但两个人都没少抽。
最后还是查房的护士过来将隔壁的那位白人大叔给揪了回去,白人护士非常生气的拉开封闭玻璃门,肃穆着一张脸对那位大叔噼里啪啦的说了一通,然后手指着走廊内,显然是让他立刻回去。
白人大叔的脾气倒是很好,被说了几句也没生气,将手里剩下的那只眼掐灭了丢进垃圾桶,还不忘跟沈灼打个招呼:“a young boy~再、见了。”
沈灼转了个身靠在围栏上,倒是觉得这位大叔挺有意思,他也挥了挥手:“再见。”
护士有点不耐烦的催着那位大叔赶紧走,那位大叔却不慌不忙的扶着栏杆,又用手指着门上贴的那行英文,看了一眼沈灼,翻译给他道:“young boy~吸、烟,有、害、健、康。”
沈灼笑着眯起了眼,将手里的烟拿开了一点,放慢了语速对那位白人大叔道:“是的,您也应该少吸烟,注意身体。”
谁知那位白人大叔似乎微微楞了一下,随即露出了一个非常慷慨的神色,他朝沈灼挥了挥手,由着那名护士搀扶着一摇一摆的往外走去,边走边用他那极其缓慢和不正宗的中文对沈灼道:“我、没关系。”
“我就要,死啦~”
直到阳台的封闭门关上了许久,烈烈的夜风将沈灼指尖的烟火吹得明明灭灭。
他才从已经空无一人的走廊里收回了视线,将燃了一半的烟放在了唇边。
国外的病房向来不允许建得太高,沈灼眯起眼,目光直视前方,很快就被其他高耸的建筑物挡住。
重来一世……
他想要苏净丞过的苦不堪言,想让苏氏高楼倾塌,想将上辈子推了他那一把的人全部付出代价。
现在只剩下一个华家了。
而华家的毁灭倒计时已经开始了。
沈灼将最后一口香烟靠近唇边,烟头闪闪烁烁,在丢进垃圾桶的时候,可以看到烟蒂部分很清晰的一道齿痕。
——他的时间足够了。
——足够用,却也由不得他浪费。
他活他死,都要放在将所有事情料理清楚之后。
那是他拖了太久的,总应该有的结果。
沈灼站起身,几乎无声的理了理衣角,然后拉开封闭玻璃门,轻巧的迈开脚步走了出去。
走到苏净丞病房门口的时候,Lin正关上门,随手要解开防护服。
看到沈灼的时候有点惊讶:“沈总,你怎么去了这么久?”
“多抽了几根儿。”沈灼弯了弯唇角,下意识隔着病房玻璃看了眼苏净丞,转过身来问Lin道,“现在可以进去吗?”
Lin将手里的防护服三两下叠好了,闻言道:“可以,我刚好去还衣服。你和我一起去换防护服吧。”
沈灼点了点头,跟着Lin走到护士站领了衣服,幸好阳台风大,身上倒是没沾染什么烟味。
眼看着衣服穿好了,Lin想了想还是道:“沈总,你进去之后多跟苏董说说话。他在急救车上意识不清醒的时候,一直在念你的名字,还不停说对不起……”
“他可没哪里对不起我。”沈灼冲Lin笑了一下,转身走了出去,“就算以前有,现在也算是扯平了。”
他轻轻将手放在了门把上,又像是是想起来了什么似转过来眯起眼睛看了看Lin:“等我出来的时候,记得把华家的东西给我。”
病房里显得非常安静。
为了观察情况,灯一直都是亮着的,沈灼走进去之后,苏净丞还是之前的姿势,极为安静的躺着。
沈灼其实特别想抽烟,但好在他在进来之前就想到了自己有可能会犯烟瘾,所以把烟盒丢在了护士站的大理石台面上。
在苍白色的,明晃晃的灯光下,沈灼先走到走廊那一侧的窗户旁将窗帘拉上了,然后在苏净丞病床旁边的一对椅子其中一把上坐了下来。
椅子是藤制的,坐上去还自然而然带点前后摇动,总之挺舒服。
而苏净丞就躺在距离他不到两米远的地方,一动不动,带着一层厚厚的呼吸面罩,透明的液体从两只手上扎着的输液管里缓缓的流入他的身体。
就连头上和胸口都c-h-a着感应管。
这样脆弱的苏净丞是沈灼从来没有见过的。
单薄的,无助的……他甚至只要伸手掐住这个人的脖子——
沈灼闭了闭眼,没有再想下去。
两个人一坐一躺,看上去倒是难得少了些剑拔弩张的气息。
英国的秋冬季节向来多雨,午夜时分窗外又一次飘起了大雨,突如其来的降雨哗啦啦的冲刷在病床的窗玻璃上,倒是将沈灼茫然的思绪打断了,
他向后看了一眼,然后站起身走到窗边将靠着外面的那扇窗户给关上了。
正巧此时外面突然打了个激雷,惨白惨白的雷光从窗外顺着玻璃在苏净丞英俊的侧脸上一闪而过,一瞬间竟然说不出哪一个更苍白些。
沈灼像是愣了愣,回头看了苏净丞一眼,突然就轻轻低语了一句,像是说给昏迷中的苏净丞,又像是仅仅说给自己听的。
“苏净丞,你要是没遇到过我也挺好的……”
沈灼对于苏净丞的好感从来都不是突如其来的。
就算两个人在一起那么长时间,苏净丞也一直觉得是他先在校园里看上的沈灼,然后下了诱饵一步一步将沈灼从大学刚毕业就哄到了他身边。
但对于沈灼来说——两个人其实早就见过面了。
在沈灼已经很久没有去回想的记忆里,他和苏净丞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也是一个下着大雨的夜晚。
母亲离开后,除了那几张从当铺换来的钞票和母亲最后的一点存款,沈灼有的就只剩下家里的那间老房子。
幸亏他学习好,又从小就懂得省着花钱,东拼西凑勉勉强强从小学到了初中。
高中考了市里最好的重点,终于有了奖学金,课余时候打打零工,所有的钱都要省着花,一笔一笔账记清楚,好歹将自己养活了起来。
和苏净丞的第一次见面是他大二的时候辅导初高中生物理,一天晚上下课已经十点多了,他没带伞,幸好学生的家和学校不远,他咬了咬牙,准备冒着雨快速跑回学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