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喜刚忍着疼痛昏昏沉沉将要堕入梦中,忽然一声“轰隆隆”的雷鸣,将她惊醒。
方淮的目光穿过摇晃的车帘,向远方望去,脸色是从未有过的凝重。
马车忽然停了下来,麟驹泥塑一般站着,许榕声狠狠地抽了两鞭子,它反而卧倒在地上。
许榕声心中焦急,翻身下车去察看麟驹的情况。双脚踩进s-hi润的泥地里,忽然心口一窒,回身看去。
一道闪电将整个郊野照得亮如白昼,马车后十余丈远的地方,一道高大峻挺的人影峭然而立。
一瞬间的电光都还没消失,许榕声就被摁进了一地泥水里。
整个人嵌进地里,口鼻被泥水塞堵的那一刻,他从未如此深刻地意识到,他不过是匍匐在强者脚边的蝼蚁而已。
仅仅只是这个想法,连不甘、悔恨这样的情绪都来不及在心头酝酿,他就感到即将被碾碎的痛苦。
马车里的方淮在许榕声被摁倒时就瞳孔一缩,身体先于大脑下了车,只不过他四肢关节早就因为瘴气而刺痛麻木,所以是狼狈地摔下了马车。
因为他的动作,余潇的手迟缓了一下。
就在此时,在晦暗的天地间,在浓密的雨幕中,一条条金光灿烂的锁链伸出,轨迹如同深渊中游动的金龙。
那锁链比余潇更快地穿过来。众人眼前一花,锁链便一左一右牢牢捆住了余潇的两只手,逼迫他松开了许榕声。
许榕声用手捂住脖颈,在泥水里脱力地翻过身,方淮踉跄着前去查看他的伤势。
余潇看着方淮,如同发狂的野兽般低吼出声,双掌成拳,身体迸发出鲜红的魔气,刹那间锁链原本纯金无瑕的表面便出现了裂纹。
于是立刻有更多的锁链加诸在他身上,将他的四肢和躯体紧紧绑住,禁锢在原地。
方淮抬头看向半空,道:“雁姑。”
身着雁翅纹白袍的女子凌空而立,看了他一眼,颔首算作招呼,把略显惊讶的目光落在余潇身上:“竟然连缚龙锁也险些困不住他。”
锁链在余潇身上铮铮作响,还有他浑身骨架都发出“咯咯”的响声,锁链嵌入血r_ou_里,声音连嘈杂的雨声都盖不住。
雁姑落下身形,脚踩着离地几寸的虚空,指尖运起灵力,治疗着浸在泥水里始终爬不起来的许榕声,看着他摇摇头道:“不中用。”
随即递给方淮一瓶丹药:“解你们的瘴气。”方淮接过,倒出两颗,一颗喂给七喜一颗喂给自己,立刻感到骨头的刺痛有所减缓。
等做完这些,雁姑才又看向余潇道:“这就是当初撞破仙君结界的那个小子?”她手指一抬,又有十余道金锁捆了上去。
方淮安抚了惊惧的七喜,让她躺回车内,才终于将目光投向那个跪在泥地的人。
余潇健美修长的身躯已经在挣扎中残破不堪,锁链嵌进血r_ou_,直接勒在了骨头上,可他好似根本感受不到r_ou_身的痛苦,一边挣动着,一边双目死死盯着方淮。
那些鲜血浸润了他的黑袍,看不到颜色,却在衣袍的边角混淆着雨水滴落,在脚下汇聚成鲜红的溪流。
此情此景,连方才在他手下死里逃生的许榕声也看得触目惊心。
雁姑道:“真是只野兽。”
方淮四肢还没完全从瘴气中恢复过来,摇摇晃晃地走过去,许榕声不禁道:“方公子……”
方淮没听见他的喊声,一步一步走到离余潇两丈远处。
余潇更加剧烈地挣扎向前,可惜除了让脚下血色更浓之外,并不能移动半分。缚龙锁,不光束缚r_ou_身,还束缚神魂。
他唯有一张轮廓深刻的脸没被血色浸染,此时雨水从眼廓、鼻梁到唇峰不断流下,双眼仰视着方淮,翕动着嘴唇,沙哑地喊道:“师兄……”
方淮半跪下来,平视着他,看着那双充血的眼睛,雨水流进这人的眼眶里,像泪水一样滑下来。
的确是野兽,想要拥有,却只做到了毁灭。
方淮垂头片刻,站了起来,对着仰视他的人道:“余潇,都结束了。”
不知为何,他感到眼角流出温热的水滴,很快融进脸上冰冷的雨水里。
他退后几步,转过身,走上马车,雁姑提着许榕声也坐了上来,麟驹在灵力的支撑下,重新立起跑动。
马车在大道上飞驰而去,很快消失在最远的边际。
漫天的雨点打下来,乌云如同翻涌的浓墨,越压越低,直到整个荒野和昏暗的天色混为一体。
“轰隆隆——”
一道雷声响彻了原野,仿佛天神的叹息,天空的浓云以原野中某个点的上空为中心,形成一个骇人的旋涡,几乎惊动了数千里内所有的凡人和修士。
许多人跑到屋檐外,在雨中抬头凝望远远的天空的异象,喃喃道:“这是……渡劫!灵寂期以上修士的渡劫!”
在无数人的惊叹、疑惑、猜测中,大雨一直下到真正的夜晚来临。当乌云散开,露出一抹月牙时,荒野中,重重锁链都像轻烟一样散去,只剩下满身是血的男子,倒在静寂的天地间。
第75章 归去来
“这次若不是榕声说雁姑你过海来了, 我还不会这么早就策划出逃。”
马车被雁姑装上了某样法宝,行出数百里后,直接腾空而起,向仙魔两界的边界赶去。
雁姑拿过方淮的手腕, 输入灵力在他体内一探, 皱眉道:“你……这是又重新来过了?”
方淮道:“被剖去了金丹, 所幸再坏不过如此了。”
雁姑看着他, 忆起方才大雨中男子疯狂的一幕,道:“你怎么会招惹上这样的人……”
方淮道:“这件事若从头讲起,不知道要讲到猴年马月了。”
一旁的许榕声道:“方公子你也没说他就是当日岛上那个人, 早知如此,当初就不该让你跟他走。”
雁姑却看向他道:“你且少cao心方淮的事,现下你是跟我们走, 还是回风烟城去找你母亲?”
方淮闻言一惊, 也看向许榕声道:“你从来没跟我提过你母亲在风烟城!”
许榕声忙道:“等会师父把我放下去, 我绕道回去, 不会有事的。”他摸摸自己脸上的皮纸,“不是还有易容嘛……”
方淮眉头揪紧了道:“余潇那样的修为,会看不破你区区一张易容?他刚才可是掐着你的脖子差点杀了你!”
许榕声自己也知道事情棘手了, 雁姑道:“还是跟我们走吧。”
许榕声道:“总要回去跟娘交代一声,我这儿子不孝……”
方淮道:“你刚入太真宫不久, 忽然就这么失踪了, 谁还不明白其中因由……”他转念一想便道:“那么你进太真宫也是你母亲安排的了?你母亲是太真宫什么人?”
许榕声道:“我母亲字号清平, 在外门掌管着碧玉馆……”
方淮又一惊道:“你是清平姑姑的儿子?”
许榕声大难当前, 还有心情冲他一笑道:“公子,你也认得我娘啊?”
方淮注视着他,许榕声竟然是清平的儿子,和原著里的配角扯上了关系,难道他也是原著里的人物?他仔细浏览了一遍他记忆里的原文里的各个角色,没有许榕声这号人。但是,姓许……
雁姑道:“那小子被我的缚龙锁所伤,不可能立即复原,哪怕是有尹梦荷为他疗伤,十天半个月里也恢复不了意识。”她对许榕声道,“你就趁这段时间里,回去带你娘逃出来。”
许榕声正色道:“我正是这样想的。”他受伤未愈起不了身,只朝雁姑垂头道:“谢师父。”
雁姑看着他,嘴里却道:“尹梦荷,哼,尹梦荷,这个余潇是她的徒弟,你也是我的徒弟,可惜方才你们交手……不对,还算不上交手,我要是迟来一步,你就被他碾碎得连渣都不剩。”
她挑剔起自己的弟子来一点都不留情面,许榕声也不期望她留什么情面,方才在那余潇手下经历一劫,让他终于明白自己力量之渺小。
虽然那人发狂起来犹如一头猛兽,还囚禁了方公子……他看了眼静坐凝思的方淮,虽然满身泥水,脸色也因为逃亡差得很,可眉眼愈发的沉毅,形容狼狈却不掩其风骨,也只有那样的强者,才能够得上在方公子身边吧。
而他耍的小聪明,还险些坏了大事。
许榕声不禁心情有些低沉。方淮注意到他的视线,但他此刻还有许多事要考虑,除了必要的话外,根本无心闲谈。雁姑也不是多话的人。七喜受了惊吓,身体也没复原,早就靠在方淮怀里沉沉睡去。
将大雨隔绝在外的车厢,一时寂静了。
而车外的雨声越来越大,连马车也不得不放慢了一点速度。
忽然,马车后远远地传来雷声轰鸣,声势之浩大,整个天地都好似因它而震颤起来。
雁姑和方淮对视一眼,前者挥手掀开车帘,离开车厢轻身立在车辕上,望着遥远的天空中显现的奇异的旋涡,喃喃道:“灵寂期的劫象,多久没见过了。”
她观望片刻,回头看了方淮一眼,两人心里都明白,这个方向,出现许多人毕生都难得一见的劫象,只怕渡劫的人就是……
雁姑回到车厢内,三人沉默了一会儿,她先道:“灵寂期的天劫,倘若渡劫成功,自身必定元气大伤,他一时半会是找不上你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