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姑看他向来沉着从容的脸上露出茫然的表情,乐不可支道:“这就傻了?”
方淮无奈道:“这位武夷前辈, 他的未婚妻不是尹宫主么?为什么要抢走新郎?”
雁姑道:“他不过是来出口气,新郎新娘随便抓一个, 把婚礼大殿闹得举行不下去就是他的目的, 况且……”她想到当年的情景,不禁含笑道,“他不是要一个三界第一美人吗?尹梦荷虽也不难看, 可怎抵得过龙君的风采。”
“……”方淮总觉雁姑在说段子逗他好玩儿, “不管怎样, 我还不知道雁姑连故事都说得这么好。”
“当年经历了仙魔大战的那一辈人的风采, 可不是如今这些人能够比拟的。”雁姑叹道, “人都去了, 也只好当话本故事和你说说罢了。”
方淮笑道:“怪我生不逢时。”看小说的时候, 作者也没写到这个世界千年前发生的故事。毕竟小说只是小说,可身临其境的, 却是一个繁荣莫测的世界。
方淮把话题回到如今的尹家人上去:“这么说来,尹家人是真打算做出些改变了?”
“或许是吧。”雁姑恢复到那副恬淡的神情, “可尹家数千年来在三界所谓‘超然’的地位,正是倚靠代代相传的凤凰血。一旦和外族联姻,血缘就会分散, 变得稀薄。这样一来, 再也不会有那些天生半仙之体了。”
她看向方淮道:“你觉得尹家会舍得吗?”
方淮道:“总要有取舍的。”他走到桃花岩的边缘, 寒风扑面, 看着远处天空的繁星和云雾。“正因为如此,才要和其他门派联手,维护自己的地位。昆仑创派已两千余年,如今与尹家分庭抗礼,尹家不可能和他联手,剩下太白、峨眉、少林,少林没有联姻这一说,峨眉倒向昆仑,倒只剩太白最合适了。”
“怎么?”雁姑道,“娶那位三界第一美人,叫你心动了?”
方淮笑道:“雁姑莫要取笑我了。女人再美,总还是自己心仪的好。”
雁姑道:“你有心仪的了?”
方淮道:“曾经有过。”
雁姑走到他身边道:“我猜你爹娘还有外公,是很乐见你和那尹大小姐有点儿什么的。”
方淮道:“她未必是个好妻子。但若是利益相同,或许会是个好伙伴。”他看向雁姑,“你也知道,余潇恢复之前,我的时间不多。”
雁姑亦看着他道:“为利而来,必定为利而去。我随仙君沉浮了半生,只知道朋友和敌人,总会换来换去。”
“而尹家。”雁姑道,“明明早知道挽留凤凰血的代价,却直到这时候才做出改变。你说取舍,在我看来,他们是最贪婪的人。”
余潇又站在了悬崖边上。
巨龙在深渊里游动着,他身旁站着一名老者。
老人低着头,满是褶皱的脸一半藏在y-in影里,翕动着干瘪的嘴唇,声音含混模糊:“钥匙……锁。打开了,那血龙出渊,三界再无宁日。”
余潇漠然道:“那不妨打开试试。”
“使不得呀……”老者颤颤巍巍躬身道,“求魔尊大人三思。”
深渊下传来长啸,真龙的身躯扶摇直上,在悬崖边盘绕,转头看向余潇和老者。
它的一双眼不再是金光闪烁的琥珀,而是漆黑和血红交织,张大口,将老者整个吞了下去。竖直的瞳孔里的血色像一团冰冷的火焰,注视着余潇。
余潇和它对视一会儿,真龙喷出炽热的龙息,甩了甩尾巴,又向天空飞去。
余潇便睁开眼,看见尹梦荷走进旋室。
他躺在石床上,沉默了一会儿,道:“听说月教的人来了。”
“不错。”尹梦荷道,“居然求我让他们进城抓人。我何时看起来这么好说话了?”
“抓谁?”
“谁知道呢。”尹梦荷转身查看那石壁上的魔纹,“人都被我杀了。”
“都杀了?”
“逃了几个。不过从领头人身上落下来这个。”尹梦荷抬起手,手上浮空托着一滴女人指甲盖大小的砂汞。“有人招供,他们便是靠着这东西找到城外来的。”
尹梦荷将那圆珠状的砂汞拿到面前端详道:“这水银里,似乎掺了什么东西?”
她活了千年,也算是见多识广,但此物拿在手里,一时竟也看不出其中的玄机。
余潇转过头来,看着那滴砂汞。细看之下,那银白色光润的表面,偶然似乎闪过几缕血红,伴随着碎金的光芒。
尹梦荷看了少时,托着砂汞的手收拢一握道:“清平母子呢?你放他们走了?”
余潇道:“放走了。”
尹梦荷冷哼一声道:“那半兽半人的小子,说不定还和那贱人有什么关系呢。”
她提起“贱人”,余潇道:“她手里那条锁链……”
“那是缚龙锁。”尹梦荷道,“连真龙都能锁住。若论修为,她未必打得过你,只不过仗着手里有一堆她主子留下来的宝器罢了。”
东南倾,穿雁翅纹白袍的女人,缚龙锁。余潇想,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事情变得脱离了他的掌控?
第一次是玉佩中神识的呼应变弱,他那时尚在修炼中,突然间心神不定,似有所失。于是破关而出,只想立刻奔到万里之外,把那人牢牢抓在掌中。
但他没有,任由方淮进了东南倾的岛心。从那时就错了,或者更早,他应该想个办法把方淮留在身边,而不是拿金光Cao做幌子支开他。
等了快九年,修炼的功法终于小有所成,他跑去岛上,打碎结界一角,跟神兽缠斗,同时察觉到方淮正从岛心出来,于是一边打斗一边接近他,然后施了个障眼法摆脱毓疏。
他躺在溪水里,看他那天真的师兄和另一个男人走过来察看他伪装的伤势,脖子上挂着的也不是他给的玉佩。
那一刻占有欲作祟得厉害,差点想直接把人抓回去关起来。不过眼前又闪过方淮惊愕畏惧的脸,他习惯了别人畏惧他,可是就不喜欢那张脸上出现相同的神色。
于是又按捺住了,看到方淮好好收着玉佩的碎片,怒火稍平。看到别的男人和方淮交头接耳,想杀了这人,忍住了,把人踢进了海里。
随口编了个身份,想看着方淮一路回魔界去救他。到时候就让尹梦荷松口,他做回那个孤僻寡言的师弟,跟着他的师兄欢欢喜喜回碧山去。
眼睛里看着方淮,耳朵里听着他的声音,心里的仇恨和虚妄都没有了,甚至变得愚蠢。
东南倾的不寻常,那个侍奉龙族的女人。那枚挂坠里是龙血。他早该察觉到异样,却什么都没做。就像个醉死的人泡在温水里,醺醺然忘乎所以。
余潇收回那些泛滥的思绪。眼前忽然闪过一双竖起的瞳孔——那瞳孔,和梦境里真龙的双眼重合了。
“那个半兽人,着人去把他抓回来,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什么?你不是心慈手软……”尹梦荷察觉到身后的动静,她转过身,变色道:“你怎么起来了?”
余潇的呼吸浊重得像一头重伤濒死的野兽,宽阔的背佝偻着,手撑着石床,不停颤抖,一副随时要倒下的模样,但的确坐起来了。
“还不躺下!”尹梦荷道:“你这幅模样,少说也要在这旋室里呆上二十年。”
“我等不了了。”余潇道。
方淮连日来陪着尹大小姐在碧山中走动,把各处都逛了个遍,连几座最偏僻的山峰都没放过。
两人到了三叠峰下。方淮道:“这里大小姐也要上峰顶去吗?”
尹凤至笑道:“当然要去,这可是贵派祖师悟道的地方。”
方淮便驱动灵器,两人上了峰顶。
尹大小姐在峰顶那块桃花岩上转了一圈,停在“桃花岩”三个字前,眼中露出惊喜的神色,伸手去抚摸那沧桑的笔划。
方淮看她那玉白纤细如葱根的手指轻轻抚摸着刻痕,无名指上戴着一枚深绿色的银边翡翠戒指。
年轻女子少有佩戴翡翠的,况且是这么老成的颜色。日光之下,翡翠不见通透,反倒是那一圈银边的色泽亮眼得很。
他只是目光一转,随意想到这些,却忽然后腰处像被人用蜡烛烫了一下似的,不由眉头一皱,尹大小姐却已经观摩完了,笑吟吟地走过来,说些敬佩仰慕之类的话。
方淮只得暂且忽略了那不适感,先陪着这尹大小姐从峰顶离开。
临近傍晚,方淮回到小院中,小僮可乐迎上来道:“公子,您母亲传话来,让您回来就去他们那儿坐坐。”
方淮道:“可曾说有什么事?”
小僮摇摇头。方淮道:“我知道了。”
他心里倒也猜了几分,过两日尹大小姐和她族叔就要启程回五凤台去了。爹娘找他去,多半是问他关于尹大小姐之事。
他到了父母居住的院子,却见尹大小姐那位族叔梁鸿真人正与李持盈夫妇相谈甚欢。
他进去行了礼,便侍立在一旁,听长辈们谈话。
方其生笑道:“这么说来,珞珈山一事,算是有着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