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起身,有些偷觑着李持盈等人的脸色,有些满脸不甘,有些则是和丁白一样的漠然,纷纷离开了大堂。
等人走尽了,三春真人才转向余心岩三人道:“此事,别叫淮儿知道。”
李持盈夫妇心情沉郁地回了下处,弟子来禀报说,方淮醒了。
夫妻俩对望一眼,李持盈别过脸去道:“我不会说话,你去见他吧。”
方其生苦笑道:“他昏迷之前还跟我说要保住潇侄儿,待会他问起……”
李持盈道:“潇侄儿……爹已是尽力了,正邪不相容,爹也要顾及门派的颜面。”她顿了顿又道,“或许将来能找着修炼的法子,淮儿不就是……”
她话没说完,实则心中也替师弟一家难受,说这些不过是安慰之词。她道:“就说我在打坐。明儿再去看他。”
方其生点了点头,夫妇两个分开。方其生去了方淮的屋子。
方淮正坐在窗下,小白坐在桌边看书,听见他进来,两人一个扭过头,一个站起身来。
“爹。”
方其生点点头,对小白笑道:“白姑娘。”
小白欠了欠身,看看他两人笑道:“真人和方淮说话吧,我出去走走。”
方其生笑着道了声谢,等她走后,在榻边坐下道:“怎么样?”
方淮道:“才能坐起来,还下地走不得。”
方其生道:“看着脸色好了些。”看着他又道:“那天晚上的事,各家还等着你去做个解释呢。”
“爹娘替我说也是一样。”方淮说着,便将尹氏的y-in谋,许氏诈降,祭坛地底结界一事原原本本说了,方其生听完,长舒一口气道:“你给信上只说叫我们留心许氏,注意埋伏,哪晓得竟是这样!那天你倘若走错一步,可就……”
方淮笑道:“其实我猜,许氏的家主根本没打算按照尹氏的命令行事,只是他也不知道魔龙一事,不知道情况严峻到这个地步。”
方其生点点头,看着方淮道:“可你也太大胆了些,一个人就敢闯进去,让你娘知道,又要臭骂你。”
方淮笑了笑,费力地移过手,搭在方其生的手上道:“儿子福大命大,总能化险为夷,况且那天,我也不是一个人。”
他目光闪了闪,想到梦境里余潇远远跟着他身后的画面。虽然偷偷尾随也不是什么好事,可是他承认,他是带着复杂的心情看完那些的,虽然复杂,却没有产生厌恶。
他不由得开口道:“关于余潇,各门派要怎么处置他?”
“哦,这个。”方其生知道自己这宝贝儿子最精明,因此进来前就想好了借口,“和我们争论不下,还未决定。”
“可不是两天后就行刑吗?”方淮盯着他。
方其生面不改色道:“多半会推迟。”
方淮闻言,点了点头:“那就好。”
方其生看着儿子,心头五味杂陈:“淮儿,你还是这么护着潇侄儿,我和你娘还以为,这些年,你和他都生疏了……”
“是发生了些事。”方淮道,“但如今,都两清了。”
方其生又陪儿子说了会话,便叫他好生歇息,打算回去。
他起身走到门前,又回头看了看方淮,见他靠坐在榻上,静静看着窗外。
孩子确实变了。方其生低叹一声,开门离开了。
行刑当天,除了余潇受骨刑,还有事发当晚被抓住的魔修,一律受死刑。
刑台上跪满了人。余潇一身脏污破烂的黑袍,跪在其中,双眼只盯着近前的地面。
丁白走上刑台来,走过那些或木然或颤抖着等死的魔修,来到余潇面前。
“方师弟真以你为耻。”
余潇没有抬头,一动不动。
丁白冷冷看了他一会儿,又道:“方师弟知道你今天受刑,可不想看到你。”
余潇这时动了,抬头看了他一眼,却什么也没说。
丁白捏紧了拳头,明明他站着余潇跪着,可对方看他的眼神像在看一只蝼蚁。
他压抑不住心中怒火,抬腿就要踹在余潇肩膀上,却听刑台下的人惊叫连连。
他回过身,却见一人挥剑逼退众人,登上台来。
远处坐着的李持盈夫妇也是惊愕不已,起身喊道:“淮儿!”
方淮遥遥地一点头,从容道:“爹,娘。”声音不高,却传出去很远。随即将剑背在身后,对丁白道:“丁师兄。”又看向余潇。
余潇看着他,双眼这才有了光彩。
丁白道:“方师弟,此人是魔修!魔修害死了我们多少同门,你不知道吗?”
方淮点头道:“我知道。可他没有害过谁。”
丁白道:“你……”
李持盈这时急急飞上台道:“淮儿,你要做什么?”
方淮道:“娘,我……”
“不可意气用事!”李持盈拔高声调道,“到娘这儿来!”
她和方淮对视了许久,她虽爱子,但教导儿子向来严厉,最终方淮软化道:“我知道了。”于是朝她走来。
李持盈这才松了口气,看着儿子走到身前来,便道:“潇侄儿他……”
话刚出口,忽然面前一道凌厉的剑光闪过,李持盈是九州成名的剑修,立刻拔剑相抵。
兵刃相接那一刻,李持盈竟感到一阵恍惚,她宝贝着的、一直放在手心里护着的孩子,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强了?
方淮手上发力,将她震退数十丈远道:“娘,恕儿子任x_ing一回。”
李持盈回过神,急忙怒道:“淮儿,你忘了我和你爹……”
然而说什么都晚了,方淮将手中佩剑刺进地面,刹那间,以佩剑为中心,裂纹刑台的地面散开,随即迸发出一股强大的气劲。
这股力量是如此强大,连李持盈也不得不避其锋芒,台下众人更不用说,个个用法宝掩头盖脸,向后退去。
等到气劲散去,众人再看刑台,只见其中裂痕遍布,除了丁白和那一群魔修,已没了余潇和方淮的影子。
第94章 两心知
方淮和余潇其实没有走多远。
他背着余潇,在城中巷道穿梭,因为身法极快,即便经过旁人附近,也无人察觉得到。
余潇高大的身躯覆在他背上,只剩沉重和虚弱。
方淮专心赶路,双眼只盯着前方,余潇头靠着他的肩膀,嘴唇翕动了一下,低声道:“师兄……”声音缥缈无力。
方淮轻轻跃过一堵墙道:“省着力气别说话。”
余潇抬了抬手臂,想要摸摸他的脸,但没那个力气:“能再看你一眼……”
方淮听他一副说遗言的口气,没好气道:“还没死呢,别想多了。”
“……足够了。”余潇喃喃道。
风擦过两人的脸。方淮像是对他说,又像是自言自语:“都过去了。”他偏头对余潇道:“咱们……”
他的话戛然而止。余潇已经垂下头,搭在他肩颈里,没了回话的意识。
方淮托着他的手臂紧了紧,继续赶路。
如此越过大半个睢阳城,落在一个院落中。
这院落正处在太白门人驻扎的所在,想必那些人也想不到,方淮没有逃往城外,而是带人躲进了最危险的地方。
他背着余潇走上后廊的台阶,里面的人听到动静,立刻来打开门,原来是小白。
“这么快?”
小白把他迎进屋,谨慎地向外望了望,合上门。雁姑也在屋里。
方淮小心地把余潇放在软塌上,后者仍然昏迷不醒。
他看向雁姑道:“要怎么做?”
雁姑来到榻边,掀开余潇破损的衣襟,方淮一眼看到余潇胸口触目惊心的伤疤。他将余潇的衣襟拉开了些,只见除了剖金丹留下的疤痕,余潇身上还有不计其数的伤。
眼下余潇没有金丹没有修为,只剩一具r_ou_身,与普通人无异,这些伤……方淮心中升起怒气道:“他们居然动用私刑!”
雁姑检查过后道:“伤得有些重。”随即钳住余潇的下颌,迫使他张嘴,喂了一粒丹药。
方淮在一旁扣住余潇的脉门,将灵力源源不断地输送进去。这些本来就都是余潇的。
雁姑看了一眼道:“别做无用功了。”说着取出银针,在余潇各处x_u_e道、脉门刺入。
方淮只得松了手,站在榻边,看着余潇灰败的脸道:“他会昏迷多久?”
雁姑低着头,手上不停道:“或许是几十年,或许几百年,说不定。”
方淮不说话了。雁姑将该做了的都做了,抬头看到他蹙得深深的眉心,道:“在我手里是这样,不过如果要换了别人,可能会不同。”
“换了谁?”
雁姑顿了一下,摇摇头道:“我不知道他在哪,也不知道他会不会来见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