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 流光似水
那天被困在车厢里一等就是九小时,成才是出来之后才听人说起挖掘的具体情况,比起自然之力人类有多么渺小就有多么智慧,木板铁锹十数个人工从烂泥塘里挖出几十吨的大铁家伙,相比起来九小时的黑暗幽闭简直轻松的令人发指。
可那也是出来之后才知道,在车厢里的时候,除了面前黑暗便是靠在成才肩膀上七班长轻声的咳嗽,撞击的时候伤了胸椎,大约肺腑也有所损伤,稍一提气便剧痛不得不蜷着身子。所有人都知道班长疼,但成才知道的更直观,被七班长攥着的手腕时紧时松犹如疼痛的吐息。九小时的时间里无人与他们联系他们也不曾呼叫外界,通讯没有实际意义,浪费无谓的时间不如多下几锹,不把他们挖出来起码的医疗都不能实现。
黑暗与等待延缓了时间的流速,最开始的平和快被折磨殆尽,只能想着高城的话,他说等一会儿。
这个一会儿很久很久,仪器上显示九小时二十三分二十八秒,通讯再次启动。驾驶员兔子似的窜过去配合调整,几分钟之后车厢门大开,新鲜空气洪水般的涌入肺叶带着全身细胞在欢唱。
伤员优先,高城站在一块支撑的木板上亲手拉他的兵上来,一个又一个,到了最后一个才见到似乎久违的笑靥。
只是微笑,仰脸看着他微笑,欢喜的朝他伸出手,看一个人时那全世界就只有他。手指相碰手掌相握,一抻一拽全世界迅速靠拢。
“你伤哪儿了?”
“报告连长,完好无缺。”
“拉倒吧你现在算阵亡。”
“不发抚恤么连长?”
“光荣的叫烈士,你这溺毙在泥沟里的顶多算炮灰,报告写出来你不嫌窝囊我嫌臊得慌。”
“连长你听见了吗?”
“什么?”
“我的心碎了。”
说话的功夫卫生员已经给成才检查完,确实完好无缺,高城拧开水瓶递给他,“喝慢点。”
成才舔舔干裂的嘴唇,“连长,我又被温暖了。”
高城刚想反击瞥见成才小口小口喝水的样子又一个字儿都说不出来了。
呆样。成才瞅着他乐,牙齿兔儿似的啃着瓶口。高城直勾勾的眼神儿半张着嘴,背景是黑乎乎的烂泥地装饰是同样黑乎乎的烂泥巴,你说不是呆样是什么。
成才叼着水瓶晃悠悠的去找他的七班长,翘起的嘴角就没落下来过,那一定是星汉灿烂的错,不然怎么能无端高兴成这样。
高城和成才都知道,演习回来有什么变了。
他们之间依旧很少说话,更不再有那夜轻松的玩笑,只是偶尔眼神交会又错开,原来眼睛真的会说话。赞许肯定警告疑惑安抚激励,多数时候的寻找一个明白人以及更多数时候的只是单纯的看一眼。
那边高城又和三班闹作一团被抢走了整包烟。
那边高城又跳脚了我们不能指望每一个兵的每一项都在优秀线上。
那边高城又自己挖了个坑自己跳进去了总是在出人意料的时候脱线。
那边高城又抱怨食堂的茄子了真够挑食的。
那边高城又……
成才开始常常有温度的微笑。每当他这么笑的的时候,瑟瑟秋风里唯有他周身一丈方圆山花烂漫。
蓝天无限地无垠,那是野草丛里莹莹的百合花,雨?c-h-a??他身上舞蹈飞鸟在他身边鸣唱,被娇纵坏了的他在阳光里自由生长。
他终究是不同的,高城总结,欣慰里多少带着点无奈。他站在窗边往下看,目之所及成才抱着本书在看,似乎心有所感抬头冲他璀然一笑,高城微微点头,成才再笑然后接着看书。
在别人眼里却不是那样。
他的微笑只是他的表情,见到每个人都微笑但微笑不是为任何一人,一丈方圆的山花烂漫是他自己的世界,平行在瑟瑟秋风时空里的人看得见摸不着。
光线在爱抚空气在氤氲,总是微笑的成才是被大家爱极了的那一方阳春白雪可他却谁也不肯搭理,这话说的也不全对,事实是他与每个人交好却不交心,流于表层的好恰似神仙的衣袂拂过面门三月的春风淌进心坎儿,浅尝辄止食髓知味让人恨得牙痒痒,你以为你是谁所有人都喜欢你你怎能安然接受而不为所动。
年轻的好感远没有又爱又恨那么深刻惨烈,擦肩而过面皮发热心跳加速,遇见淡漠的眼神顿时兜头冷水怅然若失,从别后,心里有蚂蚁在爬常常念及且期盼下一次再见。游丝般的喜爱与不满缠来缠去被低头不见抬头见发酵成了一锅透明的青涩,尝一口就酸的欲罢不能。
满心青涩的人不包括高城,因为他享有那明媚的快要化出水的笑容,可惜他自己不知。他与他,什么时候成了彼此不需要言语的风景。
时光滴答,高城终于发现,闲暇时光有成才的地方气氛总是很特别,他的兵们毫不掩饰的去孤立,闹作一团故意笑得大声仿佛某种示威。第一次察觉高城差点忍不住?c-h-a??去把包括成才在内每人都狠狠削一顿,但到底忍住了,想如果不能摒除私心里对成才偏袒回护的情绪那就是不公正,不公正的介入不如他们自己解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