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九 睡前故事
成才喊着高城的名字从噩梦中惊醒。
意识到是梦的时候成才已经坐起来,喘息剧烈满头冷汗,梦中呼喊的人轻轻把手搭在他肩上。
这么大的动静高城就是想装睡都不行,何况他原来就没睡着。
梦里梦见什么成才记不起来了,塞满每一个细胞的惊恐让他无力追忆。肩上的抚慰……本就发颤的身体抖得更厉害。
无人出声,他们一起默默等待这颤抖渐渐平息。
成才抬手轻轻覆上他的,享受了瞬间温存便拍他示意自己没事了。
高城收了手,在黑暗中下床出去不一会儿又带着一杯热水回来。
成才抿了一口才觉得口干舌燥,可嗓子里像是肿胀又像是塞了棉花一阵阵的疼,他再喝不下去。
高城陪他坐着。安安静静的,他们谁也不看谁,也没有话要说。
睡前明明是那么幸福安乐的时光,怎么会做噩梦?
不做噩梦才怪。
一张床,是他们两个人的舟,他们在这里。举目四顾,海天苍茫。
这是一场——说得好听是私奔说得不好听就是逃亡。试图摆脱笼罩整片大地的阴云,出逃的太仓促偶然来不及把自己完完整整的带出来,甚至封印了一部分灵魂,才能得到片刻安宁。
疼痛,疼痛,高城的疼痛本身就惨烈,而成才……
如高城所说成才并非刀枪不入铁板一块,那些微不可见的缝隙先是被自身的疼痛疏松又在最快的时间里填满了高城的。只是成才不知道,高城的居然痛有那么多,所有缝隙都被填满仍在源源不断涌来,吱吱嘎嘎,使人疑心即将兵解崩塌。
高城不是一块有缝隙的铁板,他心里的大地广博无限,有多少悲痛他就能装下多少,不管别人的还是自己的照单全收,积聚着积聚着,最终这些疼痛成云化雨,他就在铺天盖地瓢泼大雨的掩护下哭泣。
重逢是多么美丽的意外,你怎么在这儿?原来你也在这里。
这一定是神明的意志,允我们这样毫无曲折的巧遇。
逃吧,一起逃吧,两个离家出走的孩子,缠绵的痼疾刀剐的创伤暂且抛一抛,地远天高,我们一起去跑一跑,呼吸久违的清新无忧的空气。
不提不想,任孤舟漂流,黑夜的天幕下,同心协力编一个梦的童话。童话本身是谎言,而我们在谎言世界里说的每个字都由心而出。
说的话是真,见到你便觉欢喜也是真,为了亲爱的你和我,一起到天明。
嘴上都不说心里都知道,掩耳盗铃终不能长久。睡前还是偷偷想天亮以后会发生的事了,所以真的,不做噩梦才奇怪。
成才忍着不适喝了水然后把杯子递给高城自己躺下,高城转手把杯子放床头柜上也躺下。成才不否认惊梦的时候发现他还在身边就想没出息的扎进他怀里,会不会哭就不知道了,而高城所做的忍耐也不过是想拥他入怀却只能给一只手,那已是极限,再多一点局势就控制不住了。
躺下,身体放松好像感受不到那么多空茫了。
“讲个故事。”成才说。
讲个故事,高城,随便你讲什么,出点儿声音吸引我的注意力,别让我在寂静里睡,我会忍不住再去想能让我做噩梦的东西。
讲故事?
也不知过了几秒还是几分钟,反正成才耐心的等到了驱散寂静的明润嗓音。
“从前有个小和尚,后来他当了小道士。
不管小和尚还是小道士他都是记名弟子,因为他有父母,他父母想让他通过修行磨砺心性。
他做小和尚时拜入的寺院太兴盛,像他那样的小沙弥有上百个,呆了一年多也没人注意他,他就和其他小沙弥一样整天打水扫地念经。父母来看的时候小和尚连一套像样的功夫都打不出来,于是他们决定把小和尚接走。
接小和尚的时候阵仗挺大惊动了方丈,方丈这才知道这小沙弥的父母都很了得而且有一门显赫的外戚。本来方丈是出家人这些事他不在意,可他敬重小和尚的这门外戚,觉得没教好小和尚他有点不好意思。偏偏主管小和尚的僧人不知是念经念傻了还是真就不理世情,明知小和尚的出身还插嘴说小和尚心怀仁善,无欲无求,与佛有缘。
小和尚的父亲当时也还年轻,一听就不高兴了,带着小和尚就走,回去的路上跟小和尚的母亲说怪不得人都说贼秃,把好好的人折腾的一点儿人味儿一点儿血性都没了他们就得意了?道法自然,孩子还是送到道门去,土生土长的宗教有人性。
小和尚就这么又拜入了道门,还是声名在外的道观,但这次父母有心不让他吃大锅饭,道观的管事儿说要吃小灶就去跟着看后山。
后山峰高路陡平时没人去,只有一个老道住在那边看房子。一家人到后山一看,可不是就一个六七十岁的老道,仙风道骨说不上,但看着有精神,一问还会拳。有苦吃还能学武,小和尚就这么变成了小道士。
那一年小道士八岁,从此山上就住着一老一小两个牛鼻子。
老道自己开了菜园花圃,每天挑水浇灌,小道士来了就帮着挑水劈柴,跟当和尚没多大区别。小道士很快学会了做饭,因为老道人很慈祥但做的东西实在太难吃,小道士偶尔忘了放盐或者放了两次盐、饭没做熟或者糊了俩人也将就着吃,小道士发现老道做饭这么多年还不好吃的原因是懒,懒得长进,懒到都不会说一句咸了淡了之类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