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一 薛林
草原的风吹在脸上,吹开淡淡微笑。
他真美丽,美丽又安静。
薛林顿住脚,不忍打扰,但他早已觉察,转过脸来,笑,“有事吗?”
深更半夜发现他铺上没人出来找算有事吗?可薛林没说,走过去和他并肩坐一处,注意到他目光才有些讪讪:“介意我坐这儿吗?”
“坐。”
“你哭过了?”
这真不是一个适合男人之间的话题,坐下之后看见他眼睛通红顺口就问出来了。
“嗯。”
意外的坦诚让薛林不知再说什么好,愣愣磕磕的时候成才又对他笑。薛林也笑,明明自己比他年纪大反过来要他安慰,瞬间的傻气有点儿像许三多。
“这地方确实埋没你了。”薛林也替他觉得可惜。
“我不是因为这个哭,我想家了。”
“想家?”薛林觉得不可思议,“老兵,你想家想到哭?”
“是啊,想家想的。”
“兵役完了就能回去了,实在不行还有探?c-h-a??。”
“再回不去了。”成才的声音有点闷,漂亮的眼睛微垂着。
“对不起。”揭人伤疤并非薛林本意。
“不用对不起,那个家不是我家。”
什么这个家那个家,家还能不是自己的?但都是当兵的有些事模模糊糊有影子,薛林试探着问了一句:“连里?”
是,也不是。成才微微眯起了眼睛看着远方无尽天幕。“我的老连队,正在改编。我离开的时候它还风风光光,谁也想不到有一天它会散,散了我就再也回不去了。”
“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这些事得习惯。”
“我离开的时候就知道回不去,但我真的不知道它会散了,本来好端端站在你眼前还和你说话的人,突然悄没声的就碎了,那感觉——我形容不出……看着它散了,我居然会这么难过。”
“你心里把它当家,以前就算回不去但想着有个家就有底气,就能一直安心往前走。”
“我发现是家的时候家已经没了。”
薛林也不知说什么,只好一下一下捋顺他的背,以他们的关系来说好像有点儿太亲昵,但是……
见到成才的时候老魏给薛林使了个眼色,过后老魏说这个新班长他以前肯定见过,在哪儿记不清了,但是那么好记的一张脸不会认错。应该是居高临下的场景吧?无论视线还是眼睛里的意味都是俯视来着,也不知怎么落魄到这儿来了,该别是上头得罪了什么人。
薛林不信,得罪人?他会吗?当年老马不也没得罪人么,把最烂的兵扔在最烂的地方配上最好的班长,这似乎是五班的传统。
又过了几天,老魏说,你看他有最好班长的样子吗?
薛林不敢答,新班长是个很冷清的人,做好工作就常常不见人影,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只能揣测,大概是失意吧,这个在坟墓里的班长。五班的人在许三多和老马相继走后已经不复当初惫懒,但泥人也有三分火气何况本就不是什么柔顺人的老魏,看不惯偶尔挤兑,班长只是笑笑。他的笑像是早春的阳光,明媚而没有温度,挑不出毛病,但就是隔阂。有时候薛林也看的气闷,什么啊,那种远远看着独善其身的样子。
不过不管公平与否,美丽确实是全世界的通行证,在大把大把无所事事的时间里,薛林开始翻一摞摞的旧军报寻找那个出挑的班长的讯息,他有稀薄的印象。
报纸一张张的翻,成才的名字偶尔出现,枪王打头后面一大串荣誉。
也有他的照片,单人的合影的,最早的轻狂飞扬,渐渐的学会收敛,还有一张仿佛在红尘之外,目光透过镜头不知在看什么。看照片比看本人轻松,可以慢慢琢磨,从钢七连到红三连,一路上百花次第投影。
把这些报纸挑出来来来回回的翻,终于有一张不再独立于人群人世。那是一张合影,有抓拍的嫌疑,他似乎被身边的上尉狠狠揽过撞在怀里,没正形的两个人一起大笑。旁边的文字说某某次集团军比武射击冠军和连长,没有做给旁人看的谦虚也没有彼此间的割裂隔阂,他们无视了镜头一起笑的青春飞扬灿烂夺目,照片记下了已经习惯了荣誉的他们那一刻满满的人间烟火气。
原来清冽的冰美人也曾如此炽烈与肆意,看着照片就能被浓浓暖意包围。在狭小昏暗的库房里,薛林头一次想有关幸福的事。他是晨曦里的一枝百合花,他应该是幸福的,可他现在不幸福,这是一件多么令人扼腕的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