举目皆空,何以萧索。
成才从不担心自己的矫情与一时的灰心,因为他知道他心里最强烈的感情需要宣泄,而宣泄之后,习惯了周而复始的遇见与分别,他会重新整理情绪过日子。
如果知道这么多的成才再多知道两件事,会不会打消此时正考虑的念头。
第一件,那个病人不是高城,高军长会在这里另有原因。
第二件,高城好端端的在飞机上,人出不来却不妨碍隔着舷窗隔着玻璃一直在看他,直到医院大楼被远远甩出地平线都舍不得收回目光。
成才在考虑的是,还要坚持下去吗。
在见过高军长以后。
这原本就无根无依的爱情。
他曾与高城对赌自己的前途,赢了,让自己成为高城眼里的与众不同。胆大?不,没人会拿一生开玩笑,敢赌,三分是胆,七分是预判自己赢面居大。
所以成才不敢和高军长对赌,对手太强,他的一切优势都不再是优势,最要命的,成才现在才发现他之前能预判自己的胜利最大仰仗不是对自己的自信而是吃定了高城,纯净善良充满了光明力量的高城。
现在换了高军长,高山仰止,不是不能不择手段,只是一切手段都不起作用。
坚持他们的爱情?万一牵了手,赌赢的概率又是万一的万一。
如此几近于无的概率,若输了,军旅生涯就此断送。成才觉得自己挺幼稚,什么时候开始觉得自己的前途只有当兵这一条道了?而且自己还把康庄大道走成了独木桥——不,是悬空索。如此绝境,不想退也无路可退。
总想着不在一起也能留他在心,但现在看来,有什么意义?
没说过爱就无所谓承诺,分食一颗糖般享受在一起的快乐时光。可天下哪有免费的午餐?为了这些分分钟能数出来的属于他们的片段要赔上漫长无尽的寂寞与煎熬,没见爱的深,却见爱的苦。
苦又何苦?
成才讨厌“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因为又“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想起高城就会觉得疼,疼的佝偻了身子喘不上气,想哭想发脾气可他偏偏就不在身边,而且一准儿正在对不知道什么人的人好。高城还敢说爱他!
忘了忘了,他们没说过。
俗世的冲击,渺茫的幸福,现实的梦想,权衡来权衡去,苦恋已成痼疾,到底何必再坚持。
爱情原来不是不可以放下,不再执着一棵树就能望见整片森林,一直就在身边只是此时才看见的景色又让成才多理解高城一些。当日一别,他不是不知道自己在身后崩溃,执拗的不肯回头,半是因壮怀激烈半是因他们的小儿女私情本就是凭空多出来的,融不进彼此世界原有的轨迹,虽同在一颗心上实则互不相干,身后的是逃兵成才不是他爱的成才,没有回头的必要。
成才现在稍微能体会高城的感觉,世上只有一个成才只对一个成才爱憎交融,可仅仅因为自己是独立而多余的不会随他的世界一起运转他就必须区分对待。不用狼的思维去要求豹,一个灵魂里兼容两种观念真的是那么轻松的事?
缠绕融合的爱恨被粗暴的抽丝剥茧,每一次敲骨吸髓都不给他时间打麻药。该用两个身份活着的人至今才有这种觉悟,那是因为在太早太早以前甚至高城都自己不知道的时候他已代替成才选择了被撕裂的命运。
无所谓回护,他们两个谁先看透都是同样结果。多出五年的人生不是数字,高城抢了先那么他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日月经天江河行地,多了一粒不会影响什么的尘沙完全可以随意选择留存或者清除,高城嘻嘻哈哈的笑着当作了手心里的宝。
成才服了高城,看的比他远却比他更天真。早说了,你也是猫科,进化到顶尖的猎杀者,怎么就那么多情怎么能那么多情!话本子上那些有情有义的武者无论将军还是杀手,哪有一个善终的?
你是军长的儿子生而拥有一切你大可恣意,可我除了自己一无所有我真的不敢拿唯一的自己冒险。原谅我的市侩,我不是你,没有足够的利润我熬不住也不想熬抽筋扒皮的痛。
真的对不起,我决定彻底放弃你。
彻底到都不会跟你说我先走了,你不用一个人在原地日日煎熬。要是见到了说了话,从我现在的状态我就知道那时我肯定心疼你心疼的走不了了。
当断则断免受其乱,撤离失去价值的阵地,这本来就是成才会做的事。
只是傻瓜成才,再也没办法容忍不说爱想起来就会觉得疼,那分明是……
三十九 秋雁各去
“高城。”军长叫自己走神到天涯海角的儿子。
高城抬头,眼神疑惑。
“在想什么?”
“刚看见以前带的兵了。”
“在医院?”
高城翻了个白眼,“爸,你觉得飞机飞起来之后我还能看见其他人?我又不是鹰眼也不带红外的。”
高军长微笑但没答话。
“哎,爸,你在医院看见一个脑袋上有伤的吗?应该还是士官,大眼睛一笑俩酒窝的。”
“成才吧?看见了。”
“真看见了?!”
高军长瞥了高城一眼。你说呢。
果然,死小子笑容立刻谄媚:“说话了吗?他脑袋咋了?”
“下雹子砸了。”
“雹子?!爸你别逗我了,到底咋了?”
“跟老百姓打架,拆散人家庭。”
“啥?不可能!”
“不信你自己问去。”
高城花了几秒钟接受这个事实,立刻又担心:“你没训他吧?”
再瞥一眼,你觉得呢。
“爸!”你不说我怎么知道!
“没训,我怎么敢训你的兵,我要训了回头你还不又给我耍性子不回家。”
“爸。”高城笑的嘴快咧到耳根子上去。
谄媚,谄媚!二十七岁的大老爷们儿还撒娇,高军长一脸的恨铁不成钢。“你少膈应我。”
高城没问伤的厉不厉害,他们身边就躺着一个差点丢命的战友。要说关切之情,这不都走神一路了么。三分叹息七分督促,高军长又说:“男子汉大丈夫不要什么人都惦记什么事儿都搁心上,你以为是奶妈呢成天哄着惯着护着?人学不会不狠心就永远长不大。”
“爸!”高城不爱听这个。
这一声还真让高军长有点动气,别人生气都是声调拔高唯独他直降了三个调:“你以为你还有时间长不大呢?”
高军长训子,机舱里所有人要么全神贯注研究膝头布料的织法多么巧妙要么相互指点天边肉?j-ian??辨的云彩是多么旖旎,最省事的干脆眼一闭睡死。
高城挨了训不服气也不急于分辨,不跟长辈顶嘴那是他从小的习惯,再者他其实也疑惑,固然觉得自己对但父亲也未必错,只是现在的他还不能理解而已。
既然模棱两可,当然不能拿来和父亲争执,高城想了想也用模棱两可的话答复:“爸,我这不正努力成长了呢么。”在努力可谁也不知道努力到什么方向、是不是高军长期待的那样,反正人子 高城把话放软,他还是坚持他的也不让父亲添火。
孝子如此,高军长沉默了半天才说“你自己看着办。”
看着办,看什么?他们父子都在这飞机上,为了某些序幕终于拉开的事情,真不是做父亲的逼得太紧,实在情势所迫。
“我知道了。”
高城重新把目光转向舷窗外,飞掠过的大地像撒了金粉的绿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