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五 风花
成才望着天花板,那里有夕阳光照不到的晦暗。
高城膏药似的糊在成才身上,亲够了也不肯起来把脸深深埋在他劲窝。隔着薄薄眼睑,成才的脉搏沉稳安详,他不说不动安安静静任凭高城胡闹,那不是乖巧不是耐心而是——漠然,高城微微颤栗起来。
成才看着天花板没有眨眼,辉煌苍凉一线之隔。身上的膏药把自己缠的死紧,孤单无助彷徨恐惧,像只走丢了的小兽在寻求庇护。得有多深的眷恋才能向把自己逼到角落的人?c-h-a??温暖,这样的高城,成才开始怀疑他是否依然代言着自己最盛大灿烂的梦想。
没有安慰做迷魂阵,高城很快清醒过来。
一上一下,四目相对。
梦想并非遥不可及,现实也并非无法接受,他们谁也不曾仰望过谁,角度改变不了心态。枕在洁白柔软的枕头上,成才的眼神清澈干净沾不上红尘烟火,被他平静的看上一眼,日月星辰轰然坠地。高城勉力撑起身体,沉重仿佛担山挑海,然而他做得到。
成才笑了笑,这才是高城嘛,不然自己废了半天劲岂不是要抛媚眼给瞎子看?
舔舔被亲肿了的嘴唇,成才说,“看这劲头,你还真是爱我啊。”
懒散的仿佛打了个哈欠,带着点幸灾乐祸的戏谑。
高城想揍他。
成才伸手去摸他的脸,这才刚开始眼里就烧着恼羞成怒可不好。
高城不耐烦的?c-h-a??,成才一愣然后笑得眉?j-ian??扬。
如果这个人不是成才,高城一定会认为他疯了。忽的翻身坐起来,高城不想再看那张脸,他不疯,但他能让别人疯。
成才也坐起来,盘着腿,手搭在膝盖上舒适而随意。他歪着脑袋看高城:“好了好了,咱不闹了,说正事儿。”
牌都在成才手里捏着,光杆一根的高城跟自己发了发狠终于转过脸来。
“我真的不能回五班。”语音低柔拖着无奈的尾音,成才垂下眼腼腆微笑,这情景让高城从浩如烟海的记忆里准确无误地抽出特定一页,恍惚时光倒流回到诀别七连的那个晚上。
“高军长……你父亲,他知道你爱我。”
睫毛颤了颤,这一次成才自己仰起脸来看高城。看他浑身一震,看他瞬间瞪大眼睛,看他嘴唇翕动却说不出话,看他震惊惶惑完全找不上头绪……眼波流转如撇捺的滑落,成才又垂下眼,目光所及是高城紧紧攥着床单发白的指节,寥寥数字的描述也耗去了成才太多力气,哪怕噩梦已经醒来惊悸已然不再,沉闷禁忌依旧稳如磐石。
饶是如此,与其等高城问,不如自己说,成才不是个拖泥带水的人,一鼓作气早死早超生。
成才不能回五班,溯流而上得看看他为什么去五班。
上次在医院遇到高军长成才就有所怀疑,独行惯了总是对危险有超乎常人近乎神经质的直觉。成才本以为是自己心里有鬼见到高城的父亲才觉得哪里不自然,但既然起了疑他就不会置之不理,如果猜测是真的,那么成才所认知的一切就都是假的。成才当然知道隐藏在帷幕后的恐怖,但他必须得击破笼罩自己的幻象回归真实,即使无知是福成才也不能容忍浑浑噩噩被人玩弄股掌之上。
刚起了念头随之而来的就是无力,无迹可寻无从下口,成才本想这个谜题先搁着有机会再说,但如果事情会朝着坏的方向发展那么机会就会迅雷不及掩耳从天而降,突然的让人发懵。
三连长去看他时发了好一通脾气,到最后不知是恼成才还是恼自己。原本成才提士官安排的是某班副班长,待个一两年就有副排的缺等着他,大家都以为顺风顺水的时候原来的五班长李梦突然调走,这国不可一日无君,难道班就可以一日无主?送走成才就跟从三连长心上拉下块肉似的,但三连长也说了,这都是命,李梦在军报上就发表过一篇文章居然还真被咱们军长看上又夸了几句,团报那边儿,咳,张干事听着信儿还不巴巴的把人要过去?再说全军文化建设王团也想团报那边能好看。论人才,十个李梦加起来跟我换你我也不换,这都是命啊。
说到这儿成才停下来,面前的高城沉默不语眼中斑斓变换,成才知道自己不必再说下去了,那些斑斓最终会沉淀于某种笃定。自己明白,高城也不糊涂,有这样的反应是因为想到了一块儿,很多事没有百分之百的证据,但我们都知道那就是真相,哪怕这猜测再大胆再无端。
如果再靠近一点也许成才会感受到面前人的贼去镂空,指尖在抖,腿脚已经感觉不到。
脑中有无数人低语窸窸窣窣,熟悉的带着回声的嗓音清晰自天外飘来——
“爸,我刚失恋。”
“我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