敖夜又盯着自己的衣袖看了半晌,再次起身时,刻意放慢了速度。
他环顾四周,还是那间破旧的木屋,只是,整个屋子里只有他一人,颜千言与傅默不知去了何处。
此时此刻,他正坐在床边一处空地上,身下铺着一层厚厚的被子,摸上去软软的,还残留着他的体温。
这……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尚未理清头绪,忽然听到了颜千言的声音,带着一丝愠怒:“你是听不懂人话吗?敖夜择谁为主,与我何干?打着收他为宠的名义,执意要与我一战,你究竟目的何在?”
“目的?你已经说出来了不是?”——这个声音!是昨晚那个自称神的男人!
敖夜连忙从被子上爬起身,几步冲出屋子,只见妖变后的颜千言正与一个身材修长的男子面对面悬于高空,血红的眼眸间充满愤怒。
再看傅默,竟坐于两人下方的海岸边,捂着自己的胳膊。虽面无表情,但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血腥味——不会错的,他受伤了!
敖夜不敢置信地瞪大双眼,正欲冲过去问个究竟,男子的声音再次响起:“吾乃北海之神玄暝,神宠遍布海域,区区一条千尺海黑龙还入不了我的眼。所以我的目的,从一开始便是你——颜千言。”
“所以,为何?”颜千言蓦地抬手,黑气化作凌厉的风刃,划破空气飞向男子。
身为北海之神,玄暝竟也不敢直接挡下这一击,他飞高躲过,脸上的神情陡然转变,温柔不在,变得有些冷冽。
他悬在比颜千言更高的空中,居高临下俯视着他,沉默片刻后,忽然道:“千年过去,你还是那么不知轻重。”
“说得好像你千年之前与我很熟一般。”颜千言嗤笑一声,周身旋起更为浓重的黑气,“无论我前世与你是敌是友,无论你究竟目的何在,敢伤我主人,你这神仙怕是当够了!”
“哈哈哈哈哈!”玄暝忽然仰天大笑,笑够了,抬手用指尖轻轻拭去眼角溢出的泪,看着颜千言摇了摇头,“九天之下,敢当着我的面说这话的人,怕也只你一个了。”
颜千言皱了皱眉,刚想出手攻击,动作忽然一滞,不可置信地低头望去,只见傅默已在敖夜的搀扶下爬起了身。
“傅默,休要拦我!”颜千言说着,撇了下唇,放轻声音不满道,“说好无论我做何你都会支持的呢,又食言。”
傅默对他的话听而不闻,自顾自地仰头与玄暝对视了一会儿,忽然道:“北海之神乃九天上神,千尺海黑龙入不了你的眼,我傅默的一只御妖,却能引你下凡与之一战,看来,我这只御妖来历不凡?”
“可不就是来历不凡?”玄暝挑了下眉,竟丝毫不卖关子,直接道,“他触犯神诫,遭九重天劫,神体尽灭、神骨尽毁,只留一丝残魂飘荡人界,竟还能再世为人,厉鬼成妖,仅靠妖力便可碾压一众神仙。呵,你说他厉不厉害?”
傅默微微一愣,欲言又止。颜千言眼中的血红淡去,覆上一层讶异:“什么?我前世这么惨?不不不,一定是哪里搞错了。”
玄暝:“……”
敖夜:“……”
傅默本想从玄暝口中探出颜千言的前世,以验证心中的某个猜想,没想到会听到如此内容。虽然玄暝说的这些都已过去,但傅默仍旧不想让颜千言继续弄清,于是,他面无表情地沉默了一会儿后,冷冷地下了逐客令:“原来,神之所言,也不可信。罢了,你既无意收敖夜为宠,千言又远远不是你的对手,无法陪你一战。这场闹剧,该收场了。”
玄暝眯起眼睛看着傅默,久久没有回应。
千年过去,这个人也还是那么了无生趣。真不明白,为何那人偏要择他为主,甚至愿意为他去死。
——花神羽洛,你真的不配被那人如此爱着,爱得粉身碎骨。
然而,看着飞落到地上,对傅默投怀送抱的颜千言,玄暝终是叹了口气,合上双眼。再次睁眼时,他的气质重新变得柔和,温柔笑道:“颜千言,我们会再见的——不是我来找你,而是你来寻我。”
颜千言转身抬头与他对视,一脸茫然:“非亲非故,我为何要来寻你?我有病?”
玄暝:“……”
颜千言的话,总是那么令人无从回应。
玄暝唇边的笑变得有些无奈,许久才再次开口:“无论如何,我在神界等你。”
听到这句话,颜千言总算寻到了玄暝话里的重点:“你的意思是,我也能去神界?为何?我是厉鬼成妖,自己断了仙缘,难道也可修真?”
这一次,玄暝没有直接回应,他的视线往傅默脚下一扫,别有深意道:“仙缘,远在天边,近在眼前。”说罢,又是一笑,“颜千言,别让我等太久,也别让你的子民等太久了。哦,说到这个,有空便回去看看罢——看看你的国家。”
“我的国家?”颜千言皱了皱眉——颜国不是已经被海啸吞噬了么?
“对,你的国家。”似是知道他在想什么,玄暝说出这句话后,又温柔笑着加了一句,“你的飘花岭。”
飘花岭。
听到这三个字,颜千言没什么反应,傅默却是瞳孔一缩。
水往山上流,花自飘零去。
这句师父交代给他的话,前半句指的迷途山,难道这后半句指的便是飘花岭?!
“飘花岭在……”傅默想要询问,然而,尚未把话说全,玄暝已化光离去。他只能皱眉望着他消失的方向,不自觉地攥紧了拳。
卷三 飘花岭
第26章 转世
玄暝走后,傅默回到屋内,蜷着一条腿坐在床上,望着窗外有些刺眼的阳光,微微眯起双眸。
人界仙境,他都有所耳闻,却从未听说过什么飘花岭,难道这个地方,属神界?
颜千言掀开他被鲜血染s-hi的衣袖,看了眼他的伤势——居然深可见骨,比想象中严重了太多。
玄暝的攻击,竟是越过他的衣袖,直接对他的身体造成了重创。从伤势来看,完全不像放了水。
觉察到颜千言波动的情绪,傅默连忙回头,抬起另一只手捂住他的眼:“我没事,这点小伤,几日便痊愈了。”
颜千言任他捂着自己的眼睛,微微张开的口中,两颗犬牙蓦地变尖,却又很快缩了回去——这一次,他自己抑制住了妖变。
“玄暝的确是来找你的。”傅默忽然说着,放下手,再次转头看向窗外,“可他最不想伤害的人,也是你。”
颜千言低下头,沉默了半晌才回应,出口的话却是道歉:“对不起……”
傅默疑惑地回头,颜千言侧头避开他的视线,自嘲一笑:“我的命不好,从千年前便是如此。这一次,你会受伤,全是因为我……”
“胡说什么?”傅默微微皱眉止了他的话语,隐约预感到他接下来会说什么,连忙抢先道,“收你做御妖,我从未后悔过。你若是有个三长两短,我也不会独活。”
颜千言欲言又止,最终只能轻轻地“嗯”了一声。
于是傅默没有告诉他——或许,正因为有你护着,玄暝才没有杀死我。
——他伤我,不是想激怒你,而是真的想杀我。
*
颜千言处理完傅默的伤口,用干净的布条为他包扎完,默默转身走出了屋子。
他关上门,在门前抱膝坐下,视线很快变得模糊。
一直守在门外的敖夜走到他身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发出一声嗤笑:“你这是何苦?身为他的御妖,你在哪儿哭都一样——他都能知晓。与其跑出来一个人默默地哭,不如窝在他怀里哭个痛快。”
颜千言抬手捂住自己的眼睛:“不……我没有那样做的资格。”
“资格?什么资格?”敖夜以为自己听错了,“他都说了你可以那样做,你还在扭捏些什么?啧,人类就是这么麻烦。”他说着,蹲下身,唇角一牵,露出一抹有些邪气的笑,“不如,你窝在我怀里哭?你绝对有那个资格。”
颜千言一脚踹在他胸口,把猝不及防的他踹了个四脚朝天。
“跟自己的主人谈资格,你怕是不想见到明天的日出了。”颜千言说着,眯着眼睛站起身。
敖夜狼狈地从地上爬起来,见他眼中没了泪,即便被他踹了一脚,也不由地松了口气,心情忽然变得很好:“这才是我敖夜的主人。”
听到这句话,颜千言微微一愣,却不是因为敖夜的反应,而是——他的大脑一阵刺痛,隐约间想起,自己也曾对某个人说过同样的话。
忘了前因后果,忘了那人的样貌,只记得他在听完自己的话后,一向没有弧度的唇角牵起了一抹不易觉察的笑,然后自己也忍不住笑起来,愉快地说:“这才是我xxxx的主人嘛~”
颜千言皱了下眉——当时,他的自称,他没能回忆起来的那四个字,是什么?
“对了主人,我身上的衣服……”忽然,敖夜迟疑着开口,指了指自己身上的衣服。
颜千言给了他一个疑惑的眼神:“怎么?”他以为他是想要他的评价,便道,“挺好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