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千言跪坐在地上,抬起一只手遮住自己的眼睛,自嘲地一笑——差点就以为,这里才是真实,而之前发生的一切都是梦境了。
傅默冲到颜千言身旁,脱下身上的龙袍,潇洒一甩披到他赤|裸的身上,然后在他身前单膝跪下,皱眉询问:“你怎么样?”
颜千言放下遮眼睛的那只手,和傅默对视,脸上写满委屈:“你再晚来一步,我便死了。”
“你已经死过一次了。”傅默无情地道出事实,“而且是被食人花咬死的。”
“我知道。”颜千言侧头挪开视线,扯了扯身上的龙袍,眼中闪过一丝不悦——这不是他想要的回应。他刚才真的差点被自己的回忆吓死,他都不安慰他一下么?
不过也是,他们才认识几天?傅默凭什么要安慰他?
颜千言有些失落地低头,然而,才刚低下头,下巴上便多了只手——傅默伸手抬起他的下巴,强迫他与他对视,然后在他疑惑的视线里,蓦地松手,将他整个人圈入怀中。
颜千言愣愣地靠在傅默怀里,听到他在他耳边发出一声叹息。
“早知如此,我应该早点来帮你的。”傅默说着,将颜千言抱得更紧,“不过,已经没事了。有我在,绝不会再让你遭受半点伤害。”
颜千言又愣了半晌,发出一声轻笑,释然地闭上双眼——这才是他想听的话啊……
可是,接下来要怎么办呢?
就算傅默上了墨君的身,出现在他面前,他的回忆也不会就此停止。接下来,该发生的事,还是会发生,并且会一直发生到身为人的他死亡为止。
要怎么办呢?
似是知道他在想什么,傅默一手揽着他的腰,一手扶着他的后脑,在他耳边轻声道:“今晚,睡我房里罢。我教你接下来该怎么办。”
作者有话要说:
为什么木有评论_(:з」∠)_
第8章 奴隶
颜千言依稀记得墨君的寝殿所在,便为傅默指了路。
他背后的烙印已经凝结,不再感到疼痛——比记忆中快了太多。
“记忆中,我被烙印后,在柴房趴了三天三夜没能爬起来,后来伤口感染恶化了。”颜千言一边说着,一边抬手指了下前方,“前面便是。”
傅默淡淡地“嗯”了一声,边走边问:“后来呢?”
“什么?”颜千言挑了下眉,一时没反应过来他问的什么。
傅默只好说得更清楚些:“你的伤口感染恶化了,然后呢?”
“然后……不记得了啊。”颜千言无奈地耸了下肩,“大概是死了吧。”
这句话,他用半开玩笑的语气说了出来,说完,自己觉得很好笑,忍不住牵了下唇角,身旁的傅默却笑不出来。
一天之内,从一国的皇子,到敌国的质子,再到任人摆布的奴隶。看着就很脆弱的身体遭到摧残不说,还当众裸|露,精神也一定遭受了重创。
可颜千言非但没有抑郁,反而把自己的经历当成笑话来说,到底是真不在意,还是想借此转移注意力?
这样想着,傅默一把抓住颜千言的手腕,后者脚步一顿,疑惑地回头。
“千言,你是我的御妖,在我面前,你大可以放心卸下一切伪装。”傅默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颜千言,认真道,“我说过,无论你的记忆是好是坏,无论你这个人是善是恶,我都接受,都不会放手。”
颜千言愣愣地和他对视,忽然低下头,发出一声轻笑:“千年之前,若是有人能对我说这些话,该有多好。”他说着,轻轻推开傅默,率先朝墨君的寝殿走去。
伪装么?
他看着离自己越来越近的殿门,唇角扬起一个似笑非笑的弧度,带着些许自嘲。
——我也想卸下一切伪装,可,我现在表现出的这一切,究竟是真实还是伪装,连我自己都分不清啊……
*
颜千言走到寝殿前,被门口的侍卫一把拦下。
他脚步一顿,面对侍卫的质问不发一言,耐心等傅默追上他,出现在他身旁。
看到傅默抬起来扶在颜千言腰上的那只手,侍卫自觉地朝两边退去,让出路来。于是,傅默拉开门,轻声道:“进去吧。”
颜千言踏进寝殿,径直走到床边坐下。身为人的他,身子实在太过脆弱,没走几步路便浑身酸痛、疲惫不堪。
他身上还披着墨君的龙袍,也只披着这么条单薄的袍子。
这袍子不知是用什么材质制作而成,很滑。他稍一抬手,黑色的龙袍便从他身上滑落,铺在了镶嵌着金丝的奢华被单上。
他赤|裸的身子放松后仰,倒在床上,长长地舒了口气。傅默走到床边,低头凝视他的脸,皱眉:“你背后的伤……”
“早就不痛了。”颜千言打断他,在床上躺了片刻后,挣扎着坐起来,掀开被子钻进去,在被子里蜷缩成一团,舒服地眯起了眼,“想不到我竟有机会睡敌国君主的床。”
傅默沉默着看了他一会儿,忽然拽起被子的一角,蓦地掀开。
感受到冷风的侵蚀,颜千言的身子一缩,双臂交叉环胸,诧异地看他一眼:“你作甚?我累了,别打扰我休息。”
傅默不言,直接动手,将颜千言的身子翻过去,露出他的后背——在后腰偏右的位置,一个清晰的烙印,新生的肌肤凸了出来,即便不用眼看,只用手摸,也能清楚地勾勒出烙印的轮廓。
奢华的被子之下,床单之上铺着一层动物的毛皮,雪白的绒毛看着就很柔软,不知出自什么动物。颜千言一只手按在毛皮上,绒毛从他的指缝间钻出来,痒痒的。
他感受着傅默的手指在他的烙印处轻轻划过,按在毛毯上的手不自觉地收紧,却始终没有说出半句反抗的话,更没有转身阻止傅默的行为。
“看来是真的好了。”傅默检查完颜千言的伤势,替他盖好被子,语气十分平静,眉头却依然紧锁:“你在回忆里受的伤,不会真的伤害到你,可你感受到的疼痛都是真实的,若是这样的疼痛来得太过频繁,很可能会对你造成精神上的损伤,让你在回忆里越陷越深,甚至同一件事重复经历多次而不自知。”
颜千言翻了个身,扯了扯身上的被子,只留半个脑袋和几根手指在外面,沉默着和傅默对视了一会儿,忽然道:“傅默,你知道么?人总是高估自己的底线,低估自己的适应x_ing。”
傅默疑惑地挑了下眉,不明白他为何突然说起这个,便没有回应。
于是颜千言接着说:“来墨国之前,我下定决心,宁死也不给别人当奴隶。真的,我不怕死,也不怕疼,抹一下脖子的事么,我做得到。可结果呢?”他嗤笑,“原来,当奴隶,也不过如此。”
傅默微微抿唇,欲言又止——你若是一开始便是奴隶,那也罢了。贵为皇子,一朝沦落为奴,这落差,所承受的压力,也只有你自己知晓了吧。
仔细一想,御妖这身份,其实也和奴隶差不多。做人当奴隶,好不容易做了妖,竟也只能为他人所驱使。
傅默暗暗叹了口气,在床沿坐下,一只手覆上颜千言抓在被沿上的手指:“我说不会再让你遭受半点伤害,便不会食言。身上多个烙印罢了,代表不了什么,只要我附着墨君的身,谁能动你分毫?”
颜千言笑了笑:“说得倒是不错,可,倘若你真霸占着墨君的身子不走,我又该如何找回自己的记忆?墨君x_ing情暴虐,与你天差地别。你上了他的身,岂不是要将我的过去彻底推翻重演?”
“那倒不至于。”傅默说着,唇角不太明显地牵了一下,“我既能上墨君的身,那他一定不是你回忆里的重点,至少,不是那个让你耿耿于怀,不惜化作厉鬼的人——那个人,才是你最想找回的记忆罢?”
颜千言看着傅默的唇角一阵失神,不确定刚才昙花一现的笑是不是他的错觉。
他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试探着询问:“所以,我该怎么做?”
“想怎么做,便怎么做——这是你的回忆,没有人比你更清楚该怎么做。”傅默说着,抬手遮住颜千言的眼睛,放轻了声音,“睡吧。这一页,算是翻过去了。你好好睡上一觉,再醒来时,又是另一个劫难。”
颜千言微微皱眉,想要问他这话是什么意思,还没来得及问出口,脑袋一阵接着一阵地昏沉,意识越来越遥远,最终陷入黑暗。
*
在回忆里睡着,会做梦么?
答案是——会。
在梦里,颜千言以一个旁观者的视角,清楚地目睹了自己被颜国送入墨国,沦落为奴的全过程。
明明是一段黑暗的过去,可不知为何,他竟有些欣赏那时的自己——无论心里承受着多大的痛苦,表面上都不卑不亢。明明尊严被践踏得支离破碎,依然倔强地扬着头,维持着身为皇子的高傲。
从这段真正的回忆中醒来,颜千言睁开双眼,视线渐渐清晰,入眼是开得正艳的牡丹花,而他正蹲在花前,手里拿着一个水壶,似在给花浇水。
他有些茫然地站起身,看了眼身上的衣服——浅蓝色的长袍上绣着深蓝色的花纹,对于奴隶来说,这衣服的质量算是不错了。
这里是哪儿?傅默在哪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