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这样的人,又怎么会哭?宣清帝并没有把幼子无稽之谈的梦境放在心里。他问道:“小七很喜欢他?”
颜臻点点头。
“他肯定也很喜欢小七吧?”宣清帝略有一丝试探道。
颜臻愣了一下,有些迟疑的点了点头。
“这是什么意思呢?”看见颜臻的迟疑,宣清帝问道。
颜臻道:“应该是喜欢吧。我离开的时候,沈公子送了一幅画给我。”在宣清帝面前,他倒是规规矩矩的喊“沈公子”了。
宣清帝有点好奇的问道:“画,什么画?”
“父皇要看?”颜臻道:“在我房间,并未带得过来。”
“没事。”宣清帝下了命令,一盏茶时间,暗卫就取来了画。他本以为沈熙晨是识得了颜臻的身份,因而那幅画是给他的,只是托颜臻转交。然而等他打开画轴,才觉出,怕不是那么回事。
画上舟行雪落,泼墨山水,写意逍遥,然后旁边提了两行字:“学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那字迹,潇洒飘逸,笔锋瑞利,可见一种无匹的风骨。
“这是……”宣清帝瞬间反应过来,自己是会错意了。
“走时,顾公子劝诫我多看些书,学些东西。然后送了我这样一副画。”
宣清帝愣住,突然大笑起来:“我儿真是福星!”
颜臻并不是糊弄沈熙晨的,在他同宣清帝聊过之后,竟真的开始学习了。注意到的人也没有在意这件事,总之,七皇子做什么都行,他开心就好。——就算七天之后,他还是会忘记他学过的东西。
可是哪怕他忘记了学过的东西,也不记得之前的承诺,却也还是很认真的在学。这一点惹人惊叹,而又让人感慨——学有什么用呢?分明是……无用功啊。
时间一天天过去,偶尔颜臻会去听太师太傅讲课,有的时候,却又不去。只是对于颜臻,就算是教导课业严格的先生也从来要求他什么。见着一个上好的苗子,培养培养就是国之栋梁,可是这个苗子,就永远是苗子,长不大了,见着只有痛心的份。好几个老先生,看见颜臻就心窝子疼,然而还要把这口血往肚子里咽,不能让颜臻看出来半点。这个学生,上课认真,答题优秀,一点就通,然而……耐不住他七日一清的记忆啊。想起这件事就只能捶胸顿足了。
时间过得很快,颜臻终于又有了想出宫的想法。之前同宣清帝谈过之后,他就彻底放开了对于颜臻这方面的束缚,如果颜臻想要出宫,同他报备一声即可。报备一声也是为了颜臻的安全,对于颜臻的安全方面,宣清帝素来是看得很重的。
而这一次出宫,连颜臻都没有想到,竟还有这些波折,把他一直以来不曾正视的事情,血淋淋地撕给了他看。
第30章 七月七日长生殿(4)
科举考试快要开始,气氛变得紧张起来,又好像有点急躁。颜臻走在路上,敏锐的感觉到了,这一种浮躁。
走着走着,就听得有人在讨论:“今日那人又摆了画案出来画画呢,我们且走快些。”
“不曾写文不曾作诗单这一手画技再好又如何,科举又不是考画画!他出名单看的那张脸吧!科考在即,他又作画,岂不是哗众取宠?”被他拉着的那人心里面明显有着不满,但是还是跟着在走,只是含着酸气的话,直接就出口了。
“你!……赵兄,你这么想就不对了……嘘,若只是画画那么简单……哪得这么多人争先追捧。画里……另有玄机。”那人听得“赵兄”的话,眼里飞快闪过一丝讶然,而后又变作不屑,他看了一眼周围,低声在对方耳边解释道,然后又道:“况且,不看其他,他的画,也是好的很的,可还记得,他初到京城,如何扬名的?而今他当街作画,去看看,学一二技法,也是好的。”
“我当然知道,衡文公大喜夸赞,‘画可追古,不世丹青’。对他欣赏得很呢。”那人酸溜溜道,话头就一转道:“你说得也是。”
两人就急匆匆的往一个方向跑了。颜臻回头好奇道:“嬷嬷,什么画啊?”颜臻出宫仍是上次那个配置的,人都没有带换的。
当街作画,嬷嬷脑中一寻思,只能感叹缘分巧妙了,他们上次竟是赶上了个巧合,见着了对方画画:“若是没有猜错,当是沈公子。”
“沈公子?”颜臻愣住,他已经不记得这个人了。
嬷嬷眼里闪过一丝疼惜,一时也不知道该如何解答颜臻的疑问。说什么呢?说你认识沈公子,你们是好朋友,你之前还说要娶他?纯粹的扯淡,颜臻的记忆里从来没有过对方的存在。她只能这样道:“沈公子是个好人。”好人,是的,好人 。除了这样的形容,还能说些什么呢。
“那我们去看看他吧?”颜臻扬起笑容,眼里有一点好奇向往:“画通古今,不世丹青,听起来就很厉害!”
嬷嬷迟疑着点点头,罢了,无论如何,终归还有她在。
他们再次走上了那条路,这次围观的人多了不少,但是都不约而同的站得远了些,不至于妨碍对方,尤其是画案正对的方向,是没有人站在那里的。
“好多人啊。”颜臻看着这里的人,踮起脚尖看了看,并不能看见什么,于是扯了扯嬷嬷的衣角:“我们去其他地方看一看吧,等会人少了,我们再悄悄的回来,好不好?”
“小公子想进去看吗?如果想,也不必退后,林侍卫还在。”嬷嬷道。
颜臻想了想,还是摇了摇头:“等会来吧……咦,那里的人好眼熟。”
嬷嬷顺治颜臻的方向一看,瞬间愣住,能不眼熟吗?那是二皇子和五皇子啊。然而,颜臻大概是只记得几年前的他们的模样,因此只说眼熟。
“那是……二殿下和五殿下。”嬷嬷低声道。
“啊。”颜臻无意义的出了一声,就保持了一种可怕的沉默。他一直都知道自己有毛病,这种毛病让他已经开始无法忽略下去了。只是他很努力的,还是不想让自己过分在乎这件事。还是,当做不知道吧。“原来是二哥和五哥。”
颜臻的记忆里,二哥话不多,然而却总是用一种沉沉的眼神看他,而五哥就要直白得多,他见一次怼颜臻一次,不说话也得用一些不屑嘲讽之类的眼神看他,有时候还会威胁诅咒他。颜臻对于这两个人,都是自动避开。
颜臻四处看了看:“诶,嬷嬷,我们去那里坐一坐吧。”先进去坐一会儿,久了画完了人群就散了,那二哥五哥也肯定走了,那时候他再出来就是。书斋斜对面的酒楼最靠左边的窗户边,可不就是那两人,所幸两人在聊天并没有看这边,否则虽然人多,指不定也就瞧见了。
嬷嬷有点惊讶,她并不知道这几兄弟的纠葛,但是也知道里面定有一点有龌龊了。颜臻x_ing情直白,同谁亲近,同谁不亲近是一眼看得出来的。
等颜臻觉得窝够了差不多了再出来时,外边的人已经散了,留下沈熙晨一个人在收拾画具。他反s_h_è x_ing回头去看斜对面酒楼的窗户,窗户已经关了。他心里面才松了一口气。
他走近沈熙晨,在一边看着,却不知道说什么话。沈熙晨抬头正好看见他,笑了起来:“你来了啊。好久不见。”
颜臻吓了一跳,他并不认得这个人,这个人却好像对他很熟稔一样。过了好一会儿,才调节好心情,有点期期艾艾道:“——你,我是不是,在哪里,曾见过你?”这句话在嘴边很轻易的就说了出来,就像他曾经说过一样顺溜。
沈熙晨一怔,突然大笑起来:“你是在重现初见吗?”他轻轻叹了一口气,心里软了一片,果然还有点孩童脾气啊。
嬷嬷僵着一张脸,就算猜到了,见到这一幕却还是有些心酸,她想提醒一句,可是沈公子也不是瞎子聋子,定是会看见听见的。如果听见她的提醒,他是不是会觉得殿下目中无人?短短时日竟把他忘记了。
颜臻听了沈熙晨的话,怔愣了片刻,就笑了,道:“是啊。”他从记忆里挑挑捡捡找出来一句话:“‘与君初相识,犹如故人归。’”他这话说得格外的诚挚认真,让沈熙晨觉出一点怪异的地方,却又不知道哪里怪异。他知道眼前的少年,看似纯白,实则狡黠聪明得很,也最是会装模样的,只道是他一时童心发作,因此做这初识之态来逗他。
沈熙晨就笑了起来:“你如此作态,就是为了说这一句吗?那……”他低低笑了起来:“我确实为你打动。如此,可满意了?”沈熙晨是愿意纵容颜臻的。若是旁人如此作态,沈熙晨定会假戏真做当做当真不认识——管他到底认识不认识,一律不认识。
颜臻怔住,脸上的笑容慢慢扩大,梨涡又露了出来,慢慢点了点头。他想说些什么,却没有多余的关于眼前人的记忆,然而只是一瞬间,脑中闪过的话就脱口而出:“我最喜欢你了!”
沈熙晨无奈而笑,如果出自其他人口中,他可能会想些不好的东西,出自颜臻口里,他就只觉得好笑了。
“你回去后可有好好看书?”沈熙晨温和问道。多学些东西,总是好的。
颜臻一时之间不知道如何回答,他……约莫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认真看的时候是认真的,但是如果真的老老实实看书,这个时候他就不该在宫外了。
嬷嬷见颜臻迟迟没有回答,沈熙晨好像有些了然,微微皱起了眉头,她叹了一口气,上前解释道:“小公子回去之后,苦读数月。老爷都夸赞小公子守君子之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