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座酒楼并不是寻常意义的酒楼,它并不偏僻,却也没有处在繁华的地段,知道它的人不少,却也不多。
云沐泽走进酒楼,就有小二满面笑容迎了上来:“公子,您来了?掌柜的这几日□□叨着没有见着公子呢,您可算是来了。可惜掌柜出去了,这会儿没在酒楼。——雅间都是备着的,公子,这位爷,楼上请。”
云沐泽点点头:“下次也许能碰上。”又忽而笑道:“还说什么想我,涧溪明明可以来找我的,却偏偏不愿意。”
小二为他的掌柜叫起屈来:“公子这就是误会了,掌柜可忙着呢,可是你们都不来,他也走不开。”
“好好好,下次一定常来。”云沐泽无奈而笑。
待上了楼,顾隽道:“云曜交友甚广。”
云沐泽摇摇头,正色道:“君可谓言之过甚,泽今日所见所闻,尽皆于这京城之中,所谓‘交友甚广’之言,而今不过是名不副实罢了。”
“而今?”顾隽耳朵灵敏地捕捉住其中一个关键词,问道:“云曜心中已经有了打算?”
云沐泽推开门,侧身对顾隽说道:“蜗居一隅,所见所知有限,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迟早一日,泽是要出去看看的。”他让开身,让顾隽先进去。
顾隽当然知道云沐泽说的是什么,那本玉华公子游历三年编纂出来的“祸端之书”,就是他此生悲剧之始。那本书是真切毁了一切,包括云家,但是它本身的价值却是不菲。
顾隽是一国帝王,一本能够切中时弊,论诉国情的书有多重要,他自己最为清楚。但是顾隽知道,云沐泽不会成功的,绝不会。哪怕云家不曾招惹忌讳,云沐泽也不会成功。一个繁华而看似强大的王朝,不管是哪一任帝王,都是不能忍受有人去轻易戳穿眼前不堪的现实的,或许说,他们不会相信。这是天子的尊严,不可触碰。
哪怕他写出了那么一本书,实质上,也不过杯水车薪。如蜉蚁撼树,螳臂当车。
挽狂澜之于既倒从来不是一个人的神话。
最少,他还需要一个真正雄才伟略,目光长远的帝王,助他一臂之力。
可是这豫国,生出一个玉华公子,已是耗尽此间所有的灵气,哪里还能再得那样一个人物。
顾隽沉默,忽而扬眉笑起来,大气恢宏,莫名有几分指点后辈之感。他的态度太自然,也太理所当然了些,竟是毫无违和:“‘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云曜能体会这个道理,已是难能可贵。”
云沐泽颔首:“正是此理。”
两人说着间,已然落座。小二又敲响了房门,得了允许,推门而入了。
“客官要点些什么?”
顾隽看着小二,问:“你这里有什么?”
“有的可多了呢!五湖四海,汇集各家名粹,客官若要听,小的就一一细数一番。”
“说。”
“好的勒!”
作者有话要说:
没有存稿了
第8章 公子如玉满京华(8)
小二开始一一细数了:“掌柜的请了各地大厨,所以我们酒楼,是各种菜系俱有的。我们有诗礼银杏,花揽桂鱼,落叶琵琶虾,清风送爽,池塘荷花,怀抱鲤……”
顾隽:……不明觉厉。顾隽对于菜系并没有什么研究,这些名字也看不出什么好歹来,他放弃去想这些是什么。
顾隽将选择权递到了云沐泽手上。
云沐泽笑着点了几个菜,看样子倒是分外熟稔的模样。
在等着菜来的时候,如果不说话,岂不是会落得一个尴尬的局面?所以云沐泽起身,把窗户打开了,窗外对着一个池塘,池边堤柳,点缀上点点嫩绿,清风送爽,好像泛起缕缕嫩叶的清香。
“倒是应景。”顾隽道。这酒楼并不大,外面看起来跟其他酒楼并没有什么两样,看不出什么特殊来,却不曾想竟是另藏玄机。
“涧溪腹藏锦绣,他在此处当个掌柜,是屈才了。”云沐泽回答道。
顾隽对“涧溪”此人并没有太多的好奇,大景也有无数的奇人异士,就是朝堂之上,也是不缺少年英才,天纵英姿的奇才鬼才。哦,还有偏才。比如某神棍。
空气一下子静下来,缕缕微风吹拂进来,气氛正好,沉默却不尴尬。
“你在想什么?”顾隽突然说话,打断了云沐泽的思绪,他眼神锐利,仿若穿透了一切,直看到他的内心深处。竟似有几分咄咄逼人了。
沉默静好的氛围猛然被打破。
云沐泽微笑起来,湛然若浅溪,澄澈而不含半点其他:“我只是想……你很好。”他也许想了许多,最后他却说了这样一句话。
这句话猛然出现,仿似无比的违和,仔细想,却又仿佛并不是那样突兀。
顾隽目光探究看着他,竟无法在那双过于澄澈的眼睛里看出其他的东西来。云沐泽是认真的在描述一个事实,一个他心中认为确实如此的事实。
而初见时,这人心中分明是有万般疑惑百种心思的。云沐泽究竟在想什么?
在那双眼下,他心中其他的想法终是渐渐淡去,却又忍不住微微挑起唇角,那勾起的弧度凉薄冷漠,似还有几分嘲讽。
顾隽突然起身,走到了窗前,外面景色确实是极好的,柳条上发出新叶,细细碎碎的,嫩黄嫩黄的,一见便可觉出无限的生机,不远处还种着数株牡丹,都长出了花苞,也看得出,待这柳枝尽皆舒展,牡丹开花,这将是何等的满园□□。
“你又怎知?”顾隽背对着云沐泽,道:“你听说过苏顾是什么样人。”他这样说,无比笃定。
名扬天下的玉华公子怎么会知道区区一个纨绔是什么样的人,他未免也太把自己当回事了。这简直是一种谜一样的态度和自信。
但是,实际上,云沐泽确实知道。苏顾的名声在京城大得出乎人的想象。上至朝臣,下至百姓,不知道他的人,是极少的。
百姓知道苏顾,不过因为那一身纨绔之名。能名列京城前茅的纨绔,苏顾定是榜上有名。毕竟苏顾也实在是算得上极尽张扬之能事了。
而朝臣知道苏顾,就是因为他身为定国公的爹,以及那看起来太过浓厚的圣眷了。
当日见君不拜的圣渝出来后,不知道惊掉多少人的眼珠子,更有大臣跪地不起,高呼不合伦理规矩,请求收回成命。
然而皇帝的心思岂容猜测?总之这件事最后是在皇帝的压迫下不了了之了,谁也想不到皇帝心中是怎么想的。
那段时间,谁不得避苏顾锋芒?毕竟这是史上第一人得了“见君不跪”的尊荣。便是想要为难他,还不得掂量掂量皇帝心中是怎么个想法?
不过最后皇帝也没有整出个一二三四五六,就像往常没什么两样,众人这才把心放回肚子里。
“我听说过。”云沐泽并没有否认,反而承认了,他双手交叠在一起,神情认真,背脊挺得很直,有一种飒然若竹般的风骨,清雅出尘,淡泊风姿:“但是,那是我所听见的,我之前并没有见过苏顾这个人。”
君子不以言举人,不以人废言。更何况道听途说呢。云沐泽无疑是个君子,他并不会因为外界的传言而去断定一个人。
眼见为实,耳听为虚,况先贤尚有言:“所信者目也,而目犹不可信;所恃者心也,而心犹不足恃。”
“一面之缘,何以断定?”顾隽背负着双手,转过头来,眼神定定看着云沐泽。顾隽恍然觉得,这样的情形仿似有些熟悉,他当年在金銮殿上考据群臣,仿佛也是这个模样。
云沐泽笑着摇摇头,并不说话。他的答案就似乎是藏在他的笑容里面,然而顾隽并不能看出什么。
“为何不答?”顾隽同云沐泽是不一样的,他文武双全,却到底偏向于帝王的霸道,并不能很好的去体会云沐泽“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蕴意精髓。所以他想问,就直接问了出来。
云沐泽无奈而笑:“顾隽这是要我出口夸赞你?”
顾隽抬眼去看他,他倒是不知道他如今在眼前人眼中是个什么形象。他别过眼:“那倒不必。”
他转了话题:“你没有朋友吗?”这话题转得生硬,也太过突兀了些,云沐泽却没有去拆穿什么的打算,他轻笑出声:“当然是有的。”是了,天下闻名的玉华公子,怎么可能没有朋友。无论是这身风姿,还是他的才华个x_ing,都足够吸引一群人。
“也是,云曜的朋友怕是极多的。”顾隽似有所悟:“那今日,怎你一人?”他目光凝视着他,态度舒缓,同先前压迫的模样并不相同。他这样的态度,倒是同现在的环境莫名相合了。
就像是午后饮酒煮茶,阳光正好,朋友之间的闲谈,说起一些事,谈笑风生,也就无所谓内容了。
云沐泽笑了笑,解释道:“今日并未相约,我也是临时起意来的梨园。”
“原来如此。”顾隽了然点点头:“云曜的朋友,一定都是极好的人吧。”
云沐泽似想起什么,眸中露出一点暖意:“他们都很好。”
顾隽好似说笑般道:“你刚刚也说我很好。”这话细想好像有几分其他的含义,但是他的态度太过自然了些,让人看不出半点其他。
在这人眼里,莫非所有人都是好人?那么他就实在不知道怎么评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