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住在后面这栋楼的顶楼北边那间,我老伴每天晚上都回来给我送饭,但是她最近膝盖有点儿疼,就别让她跑了,你替我取一趟,顺便说一句我今儿晚上八点就回去了,然后这些钱就归你了。”老大爷点了点柜台上的钱说道。
周睿洋愣愣地盯着老大爷,就跟个木桩子似的。
“快去啊,聋啊你这孩子。”老大爷立起眼睛催促了周睿洋一下。
“啊,哎,马上。”周睿洋这才反应过来,转身就冲了出去,差点儿被门槛绊了个狗啃屎。
“唉。”老大爷笑着摇了摇头,抓过一旁的蒲扇仰在椅子上轻轻地摇着。
周睿洋再回来的时候,满头都是汗,将饭盒放到了老大爷的面前,呲牙笑着,“大爷,大娘说今儿给您炖了大骨头,还炒了点儿干豆腐,您快趁热吃哈。”
老大爷仰在软软的椅子上,差点儿就要睡着了,被周睿洋忽然这一句话吓了一跳,一个激灵把手里的蒲扇都扔到了地上。
“吓我一跳你这孩子。”老大爷揉揉眼睛说道。
“哟,大爷不好意思。”周睿洋抹着脑门上的汗珠笑道。
“得了,谢谢你了。”老大爷起身摸了摸还温热的饭盒,指着柜台上压在电话机下的几张票子对周睿洋说道:“钱就在那儿呢,你自己拿。”
周睿洋舔了舔唇,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大爷,我才应该谢谢您,这钱,我以后一定加倍还您。”
老大爷撇着嘴摆了摆手,“你们这些小年轻的,就爱瞎许愿,等你们以后有钱了还记得我是谁啊?”
“大爷您别这么说啊。”周睿洋笑笑,“我保准记得您。”
“算了算了。”老大爷说道:“赶紧去吧小伙子,别耽误了火车。”
周睿洋转头看看门外,天已经黑下来了,也就没再跟老大爷推辞,抽出电话机下的几张票子就跟大爷道了别。
老大爷看着周睿洋的身影消失在超市的门外,搂过柜台上的饭盒小心地打开,饭盒里躺着几块儿骨头,骨头下堆着干豆腐和米饭,老大爷拿起饭盒夹层里的筷子,夹起一块儿r_ou_骨头啃了一口。
“呸,傻老伴儿,盐又放多了。”
再说周睿洋为了省些钱是一路打听着走到火车站的,在售票处买了张站票。宁陵市火车站和周睿洋印象中的有些不太一样了,这里比几年前宽敞多了,什么东西都是自动的,周睿洋看着很新鲜,高铁、动车,这些周睿洋听都没听过的名词在广播里回荡着。
周睿洋对应着票面上的信息在候车室等着,眼睛紧紧盯着大屏幕上滚动的文字,生怕错过自己的那班车。后来等到周睿洋上了火车以后,才有了一点点的安全感,静静听着车轮与铁轨摩擦着,发出有规律的“咯楞”声。
周睿洋靠着车门,扒着车窗看着窗外的的夜色,这一夜火车经过了很多地方,有漆黑一片,零零散散地有些灯火的城郊,也有灯光璀璨,深夜依然车水马龙的城市,这些景色周睿洋多年未曾见过的,他每日能见的只有一小片被栅栏割得七零八落的天空。周睿洋羡慕着沈乐童也羡慕着很多人,羡慕他们眼中看到的一切。
火车隆隆地摇着,离宁陵市越来越远。
☆、第十三章 还是那个德行
下午时分,一片灿阳透过车窗划过周睿洋的脸,唤醒了从黎明时就开始倚着车门睡觉的周睿洋。
周睿洋揉了揉脸,抬头瞄了眼车内的电子表,下午三点多,还有不到两个小时就到明远市了。周睿洋起身拍了拍身上的衣服,向洗手台走过去。
洗手台的大镜子上有着星星点点的水渍,水渍上映着周睿洋有些苍白的脸,他凑近镜子再次使劲儿地在脸上揉了揉,让自己的脸看起来有些血色,再撇嘴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还是觉得有些不满意,又把脑袋上趴着的头发拽了拽,立起了一些,看着精神了不少。
周睿洋冲镜子里的自己笑了笑,想知道自己究竟以怎样的表情面对沈乐童才好,只是周睿洋所有的练习,在看见沈乐童的那一刻都忘得一干二净了。
熙熙攘攘的车站口,周睿洋第一眼并没有看见沈乐童,四下寻了一阵儿,才看见站得离车站口有些远的沈乐童。约几十米开外,人潮比较稀少的地方,沈乐童穿着干净的白衬衫,暖暖笑着冲周睿洋挥了挥手。
傍晚的斜阳给沈乐童的头发染了一圈儿淡淡的辉光,周睿洋就恍然想起很多年前,站得板直地在校门口等着自己的那个沈乐童,黄色的树叶落在了他的脑袋上他都不知道,周睿洋跟他走了一路也不告诉他,就让他顶着那片叶子进了家门。
沈乐童还是老样子,长相没怎么变,就是退了稚气更成熟了些,个子也高了不少,即便好多年不见,亲切感也一如从前。
这番亲切感让周睿洋就站在车站出站口往来的人群中,竟是有些不敢触及,站口的雨檐投下的y-in霾正好遮住了周睿洋的一半身子。周睿洋脚下踏着阳光与y-in霾的分界线,只是高高举起自己的右手狠狠挥动了几下。
沈乐童却是微微晃了一下脑袋脚步踩着些许欢愉地向周睿洋走过去,周睿洋比沈乐童想象中的还要高,还要瘦,小时候有些圆的脸蛋现在竟添了几分棱角,有了那么几分男人的豪气。沈乐童走近了周睿洋,拎着他的胳膊围着他转了一圈儿。
“你就这么来的?行李呢?托运了?”沈乐童问道。
周睿洋怔了下,“啊?没,我就这么来的。”
沈乐童笑,拍了拍周睿洋的肩说道:“你可真够随x_ing的啊。咱别在这儿站着了,挡着别人。”
周睿洋“哦”了一声,由着沈乐童拉着他的胳膊走到了车站外,沈乐童也没跟他多解释,打了辆出租车就带着周睿洋去了自己的家。
沈乐童的家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单身公寓,沈乐童大学毕业后进了一家外企工作,薪资水平不错,但是工作压力有些大,事业刚刚起步的他只是在公司附近租了一家小公寓住。
周睿洋扒着门,探了个脑袋向一眼就能瞥见全貌的公寓里打量着,沈乐童站在公寓中间抱着胳膊看着他:“你怎么还是这么猥琐,进来啊,躲在门边儿干什么?”
周睿洋瞄了沈乐童一眼,继续打量着这间小公寓,“我进来方便吗?你没有藏着什么人吧,女朋友之类的。”
沈乐童的眉毛跳了一下,“周睿洋,我限你三秒钟。三......”
“好了进来了。”三的音还没落地,周睿洋就已经迈进了公寓里,关上了房门,紧紧靠着。
沈乐童侧过身指了指靠着墙的长条形布衣沙发,说道:“坐吧。”说完转身去冰箱里想拿些吃的喝的。
周睿洋从门边儿移动了脚步,拍了拍屁股,确定没有什么脏东西才坐在了沈乐童家的沙发上,眼光在小公寓里来回扫着。沈乐童从小就很干净立整,小公寓虽然没有什么特别的装饰,但还是让人看着很舒服。
沈乐童从小冰箱里拿出了两罐凉啤酒,把昨儿一时兴起买的一只酱鸭扔到微波炉里热了。沈乐童将一罐啤酒塞在周睿洋的手里,坐在周睿洋旁边说道:“坦白从宽。”
周睿洋“砰”地拉开啤酒环,环口冒着丝丝白汽,周睿洋仰头灌了一口酒,只觉得一瞬间从舌尖儿凉到胃里,长长地吐了一口气,“没给你打电话是因为,犯了点儿事儿,进监狱了。”
沈乐童正拉着拉环的手一抖,凉啤酒洒了一手,惊讶地看着周睿洋,“什么?”
“嘿嘿嘿嘿,看把你吓得。”周睿洋嬉笑着从小茶几上抻过一张纸巾塞到了沈乐童的手里。
沈乐童见周睿洋在路上的时候沉默了一路,让沈乐童觉得自己是不是认错人了,直到看到现在周睿洋这番没皮没脸的样子,沈乐童才确定,这是周睿洋没错。
沈乐童将手上的啤酒放在茶几上,一边擦着手一边皱眉问道:“怎么回事,你给我说清楚。”
周睿洋又灌了一口啤酒,“打了人,打得有些严重。”
四年前的某一天,周睿洋用从面包店挣来的钱买了一些货架子和帘子,他在夜市上的小摊子已经很有样子了,周睿洋想着把自己的摊子美化一下,一步一步走下去,总能开成家店。这天晚上,周睿洋架起了那些架子,原本淋雨灌风的小摊子一下子就高级了起来。
这天周睿洋的生意很不错,他本想早点儿收摊给叔叔买点儿夜宵带回去,但是却遇见一群挑事儿收保护费的小混混,这些小混混大概是看见周睿洋的摊子好看所以就多要了很多。周睿洋犟驴一般没给,随后几个小混混就砸了周睿洋刚刚架起来的摊子。
周睿洋看着眼前的一片狼藉只觉得有些喘不过气儿来,从地上捡了个板砖就向离自己最近的那个人砸了过去。再后来的事,周睿洋就没有印象了,再恢复意识的时候,就发现自己在派出所里,肩膀生疼生疼的,衣服上蹭着血。周睿洋后来才知道,自己那天跟疯了一样,把那个人的肋骨打断了三根、中度脑震荡、盆骨骨裂,好在最后x_ing命是保住了。
不巧的是,这件事发生时,周睿洋刚刚过了十八岁没几天,也就这样以故意伤害罪进了监狱。
“我叔叔来看过我几次,我骗他我要到大后年才能出来,我想着先挣点儿钱给那个被我打的人赔赔罪,等我安顿好了再告诉我叔叔。”周睿洋说道,“后来我叔叔交了个女朋友,挺漂亮的,带着她回老家了,说等我出来了再接我,我先出来了,没有地方去,找你来了。”
沈乐童垂着眼静静地听着,这些事对情循规蹈矩的他来说有些疯狂甚至觉得有些难以理解,但这些事周睿洋却真真实实地经历着,沈乐童想象着当年同自己一样大的周睿洋独自面对这些事情时的场景,心里泛起隐隐的痛感。